古思淼凝视着泛舟人，许久许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是轻舟吧？”

    没有得到回答。

    尽管泛舟人的五官仍未显现，但从外形和气质上看，古思淼深信她就是全轻舟。

    恢复的这些年来的回忆，让他能够仅凭感觉就辨认出对方，现在，他对自己的直觉充满信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现在是没办法跟我对话吗？”

    “那你能听到我在说话吗？”

    “轻舟，理理我。”

    泛舟人对此毫不动容，依旧划着船。

    “你先别划了，不累吗？”

    为了避免她过于劳累，古思淼夺过她手中的竹竿，船停了下来。

    泛舟人愣住了，转身看向古思淼。

    “啊，怎么了，这个不能拿走吗？”

    泛舟人摇了摇头，反倒令古思淼愣住。

    “你听得到我说话了？”

    泛舟人轻轻点头，虽然没有明显的五官，但古思淼总觉得她在微笑。

    “嘻嘻，太好了，你能听到我说话。”

    “咱们先别急着去下一座岛，我有话问你。”

    “不过，就算我问你，你是不是讲不了话来回答我呀？轻舟。”

    全轻舟点了点头。

    “果然是你，来，先坐下，你说不了话没关系，我来说就行。”

    全轻舟理解了古思淼的意图，她用肢体语言回答他的问题。

    “在桥洞之前，咱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全轻舟犹豫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哪里认识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问完后，古思淼突然意识到全轻舟无法做出口头回答，她只能回答像“是”或“否”这样的封闭式问题。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全轻舟慢慢坐下，用手轻触海面，点了两下，再指向自己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点与‘海’有关，而时间与你这件衣服有关？”

    全轻舟欣然点头。

    “啊，是从山顶上望过去的那片海吗？”

    全轻舟赞赏地点了点头。

    然而，无论古思淼如何回想，他仍然无法记起在那片海上曾经遇见过全轻舟。他开始气恼，自己居然遗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的记忆岛里，会有这段回忆吗？”

    没有人回应古思淼。

    因为全轻舟不可能知道，她连古思淼记起了哪些回忆都不太清楚，只能通过他的问题来猜测。

    “看你这件衣服，感觉像10岁左右的小孩穿的衣服。”

    古思淼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恨不得把衣服的每个细节都浏览一遍。

    这件简单地披在全轻舟身上的衣服，其实是一件外套，仔细看款式，有点分不清是男款还是女款，偏中性，但从风格来看，色彩有些鲜艳和跳脱，不像全轻舟会挑选的款式。

    “原来，我们这么小的时候就见过面了？”

    “这衣服，不会是我给你的吧？”

    全轻舟缓慢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拥抱住眼前的人，然后在他的怀里点了两下头。

    “看来那年，我做了很帅气的事情。”

    都让全轻舟投怀送抱了！

    古思淼高兴地回抱，将人拥紧后，再让她和他面对面坐在船上。

    此时，古思淼才开始留心四周，发现仍然一片漆黑，望不到星辰和月亮，唯一亮起的是全轻舟身上的水光，显得异常奇特。

    “轻舟，你真美。”

    古思淼的话或许不合逻辑，毕竟连五官都看不到。但这就是一种感觉，让他不禁感叹。全轻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一笑。

    “谢谢你陪我。”

    古思淼忽然想起，当时在罗愈的研究所里，他走进的病房里有两张床。他猜测，或许这场实验需要有个监护者，防止意外发生，所以全轻舟的意识也跟着进来。

    然而，按理说，这没必要瞒着，为何不事先告知他呢？

    古思淼思索一番后，觉得也许在病发前早就被告知过，只是他自己忘了。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宛如触动某个隐藏的关键词，全轻舟从背后拿出两瓶药物。

    古思淼注视眼前的那两瓶药，顿时想起了罗愈曾经叮嘱过的话。

    “在你刚刚服用的一堆药中，除了包含缓解症状的药物，还有一颗绿色药丸，那是让意识进入记忆岛的妙药。”

    “而在你进入实验后，你还会得到一瓶橘色药丸，它将引导你的意识走出记忆岛、甚至在关键时刻走出实验，唤醒你回到现实。”

    “也就是说，当你感觉你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归，渴望清醒时，你就可以打开那瓶橘色药丸，吞下一颗药。”

    古思淼接过全轻舟递来的这两瓶药，瓶中的药丸颇多，各自有十几颗。

    “这药真神奇，竟然能将人在现实世界和意识世界里来回穿梭，着实不愧是罗老。”

    “不过，轻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到现在，我才回忆起我们表白完，成功走到一起的经过，要醒来还早着呢。”

    “我想看你穿婚纱，一定很美。”

    全轻舟默默收起药，摇了摇头。

    古思淼误以为她在否认“美”，于是装作不满地说道：

    “你总是这样，不知自己的魅力，唉，我都愁死了，你身边怎么那么多喜欢粘你的人。”

    全轻舟轻轻歪着头，表情中充满了疑惑。

    “算了，没事，等我去下一座岛屿，再跟你说。”

    “这船是不是只要不划，就不动啊？真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全轻舟打算拾起放在古思淼身旁的竹竿，却被他制止了。

    “我来吧，你休息。”

    古思淼轻松地划了两下，逐渐掌握了技巧，开始毫无目的地划动。

    “看来无论我如何划，这艘船都只朝一个方向前进。”

    全轻舟点点头，深情地凝视着古思淼，陷入了回忆之中。

    -

    初次见到古思淼时，全轻舟才十二岁。

    那一年，她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了。

    她的父亲全航在出海工作时，遭遇不测，下落成谜。

    而她的亲生母亲，早在她两岁不到的时候因病离世。

    全轻舟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直到她五岁那年，父亲再婚，娶了闵桉。

    对于这段婚姻，全轻舟并未反对，反而觉得因为有了闵桉，父亲或许会更久地留在家中。而且，闵桉性格温和，对全轻舟关怀备至，甚至视她如己出。

    尽管和闵桉相处友好，全轻舟却最多将她看作是一位不错的长辈。

    多年来，她对闵桉的称呼仅限于“闵姨”。

    闵桉对此已经很满意，并在结婚初始，与全航商议，出于对全轻舟感受的考虑，可以不要生小孩。而全航早已与全轻舟商定，可以等她上初中住校后，他和闵桉再考虑生育。实际上，全轻舟对父亲的提议并无异议，甚至认为他们无需过多考虑她的感受。

    她并不排斥有个妹妹或弟弟，因为那样就多了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尽管邻里赞誉全轻舟为懂事的孩子，但她深知自己的想法本质上是自私的。缺少母亲的她时常承受怜悯的目光，虽然父亲已竭力照顾她，但陪伴的时光仍显得太过短暂，让全轻舟常感孤独。

    她不像其他女孩那样会向大人撒娇，而是早早学会了如何独立生活。尽管家境不俗，全轻舟却从未松懈，急于长大，以便让父亲能早日休息。

    然而，她未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因为父亲在此之前就“休息”了。

    那一天，全轻舟从闵桉口中得知父亲遭遇意外后，她突然推开闵桉的怀抱，奔向海边。

    站在沙滩上，全轻舟凝望远方，一动不动，执拗地认为只要这样盯着，父亲就能从远处回到她身边。

    然而，直至夕阳西下，她始终等不到任何人。人群逐渐散去，唯有全轻舟仍然独自留在那里，她甚至未察觉海水已涨至小腿肚上。

    湿意袭来，全轻舟误以为是自己脸上的泪水。抹去眼泪的过程中，她的泪水反而越来越多，最终她无法抑制，难得露出了孩子般的脾气。全轻舟放声痛哭，悲鸣声随着海浪起伏。

    当海水终于涨到膝盖时，她还是毫不察觉，甚至有些站不稳了，仿佛要随潮水流向大海。就在此时，古思淼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拉住她的衣服。

    “你小心点，我妈说不能离海这么近，会被吞进去的。”

    12岁的古思淼，声音略带奶韵，听起来像个女生，但他的语气却十分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平常人听后，会觉得他像个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容易让人忍俊不禁。然而，全轻舟听完后，只是缓缓回过头看着他。

    此时，海面犹如精美的青花瓷盘，盛满了夕阳的流光。这光溢出盘外，撒到古思淼的睫毛上，一滴滴地挂在眼眶外，使他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古思淼眨巴着大眼睛，立刻看到全轻舟满脸的泪水，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啊，我不是在骂你，你别害怕。”

    全轻舟没有回应，不过眼泪停住了。

    “对了，你来看看我的杰作吧！”

    古思淼二话不说，把全轻舟拉到稍远离潮水的沙滩上。

    “你看，这是我堆的机器人，它后面有个储物箱，能装载人和货物，它的脚上有火箭炮，启动后就能随风飞去……”

    古思淼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的作品，用的一些词汇仿佛来源于某些动画片。

    “你再看看这个机器人的前面，有我的署名哦~”

    古思淼拉起全轻舟的小手，让她更近地看向机器人前面。

    原来，在机器人前面的沙滩上，隐约可见几道模糊的线条，好像写了什么字：

    “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