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射还未散去，妩遣寺人邀阿杬于洛水之滨游玩。
阿杬也没耽搁多久，带着寺人兰就出发了。宫室一旁的小径上，妩不时摇晃着蒲团羽扇，显然是在等候人，隐约察觉缓缓步履声，她匆忙上前，小手拉起阿杬，说：“会射每年都一个样，不稀奇，趁着吉日，出宫才有意思！”
“可惜今年阿兄不陪我们同去。往年凡有阿兄相陪，祓禊便好生有趣。”阿杬说道。她和妩都只十岁总角少女，去洛水之滨，用后世的话来说简直是“电灯泡”。
而雩已然十五，虽未及冠，凭着玉面公子的相貌，去年随他同去采兰，虽隐了身份，却还引起不小的轰动，许多女子纷纷表示爱慕，甚至还有更热烈些的，想拉他去小树林……
妩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莫不是阿兄有了心意的阿姊了？”
阿杬想了想自家阿兄每回装作一本正经的长辈模样，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道：“谁家阿姊会喜爱如阿兄那般‘清谨’的男子。”
“岂会没有，杬，你莫不是忘了，去年在洛水之滨……”妩话未说完，眼眸中镶嵌着浓重的揶揄，对阿杬挤眉弄眼示意。
阿杬只好无奈叹口气：“看来，男大不中留啊。”
闻言，妩面露惊讶，一旁的寺人兰亦觉此话颇奇怪，和妩如出一辙的讶然，遂后望向阿杬。
幸而，阿杬虽汗颜于自己不经意间说起了前世的说话方式，好在还算习惯把话圆回来。
她笑得明媚，解释说：“只忽有所感，顷刻间便说出这句。”
妩与寺人兰皆不是爱弯弯绕绕之人，对于阿杬的解释，不疑有他。
一行人在妩的积极下，紧赶慢赶，不一会儿功夫便至洛水之滨。
洛水如这个时代的很多河流一般，一色的古朴典雅，唯有它的气势恢宏，以及祓禊前后几日，少男少女们的盎然生机，更显洛水的神秘，历史悠久与壮观。与旁的河流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阿杬所猜不错，二人相貌出众，却年龄太小，用兰汤盥手，阿杬又和妩拿着柳条再沾沾兰汤，在彼此身上扫了扫，是为祛除邪秽，之后实在无事可做。
正巧身侧一群比她们年长些许的少女们正咏唱《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少女的嗓音，没有沾染尘俗的气韵，亦没有稚子的童真，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真烂漫，是没有一丝沾染生计奔波的欢快，多么美好的年华，或许只知情爱，或许只知嬉乐，或许只知在乎朱颜……不可否认这般岁月多静好。
阿杬沉浸其中，歌声仿佛把她带回了前世，那遥远得像一场梦，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孩童时期，想起来自己青涩时代暗恋的某某某，画面一转许多好友的脸庞浮现出来，不过都已看不清楚了，脑海中又清晰地出现父王母后、兄长雩、诸位王姬姊妹们……这个时代的一切如此历历在目……回味起来，像是食饴饧一般。
妩也爱听这些甜蜜的嗓音，拉起阿杬加入这些大姊姊中，有两位和蔼可亲的姊姊，看她们幼小，将她们抱在怀中，带着她们一起咏唱。
思绪收回，阿杬总角上多了一个柳条编成的花环，寺人兰她们也在周围歌咏，时不时还用眼睛照顾她，阿杬由心中扩散开真挚的笑容。
城东今日商队的车马辚辚而至，纷至杳来，京畿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两个幼小的女童身影，衣料一看便不凡，缃色上裙梳着总角的女童，即便年幼，也可想象以后的身姿美貌，她身旁一酡颜衣裙的女童，亦是俏皮高雅，身后紧跟着的寺人兰生怕离远了。
阿杬带着妩来到一家乐坊，妩对乐器不过了解一二，纯粹陪伴阿杬入内。
阿杬显然对这乐坊很熟悉，径直走到百工面前，问道：“百工，上回说的排箫可有？”
“有有有，吾子稍候，我这就叫人去取来。”百工说着，招呼一个乐人耳语片刻。
阿杬有玉排箫，由于也想要一个骨排箫，又担心它制作劣质，上次出宫，特意交代百工改进一番。
百工拿着骨排箫，却被眼前这位面容精致的高挑女子挡住去路，她说：“非我无礼，实是这排箫怎与旁的不同？”
“是那位贵女令我等改善的，先时，我也觉得甚是奇妙。”百工回答着，又目光看向阿杬，他身旁那女子也看了过去。
“我名弄玉，吾子怎么称呼？”弄玉走至阿杬跟前说。
“吾子可唤我杬姬。”阿杬腼腆着说。
“杬姬，姬姓？吾子与天子是何关系？”
“吾父也。”阿杬说。
“原来是王姬杬，我是秦国国君之女，我可唤王姬为杬？”弄玉说着，眼中似有星光，期待着看着阿杬。
“善。”
“杬，我十分爱箫，此番来洛邑一是为看望卧床的从母，二亦是听闻洛邑乃天子之都，想来定是非凡，便来见识未曾见识过的箫。”
“如此，我这排箫是随意想想罢了，并不出自何处。”阿杬含笑说。
“无碍，我等路室就在附近，不知杬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弄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杬。
“善，吾妹妩与我一同去，可否？”
阿杬说着，转身牵着妩。
“大善！”弄玉开怀笑着，带着阿杬和妩走去路室。
“王姬，这样太草率了！”寺人兰在阿杬身旁耳语道。她十分焦急，两位王姬年纪不大，若有什么差池可怎生是好。
“京畿之内，能有何危险的？”妩调侃焦急的寺人兰。
寺人兰笑着，这笑比哭还叫人难受。
“王姬妩不知，这不相识之人，岂可轻易与之相交。”寺人兰说道。
一旁阿杬，并未说什么，弄玉……著名的萧史弄玉，不知道是传说还是历史？阿杬心想。
路室里，弄玉的室内极为宽敞明亮，可见其主人身份不同凡响。
妩在一旁，神色困倦，寺人兰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睛，时不时眼睫贴着眼睑，却又迅速睁开。
反观阿杬和弄玉，二人津津乐道小半天，从箫说到排箫，再从京畿聊到秦国……弄玉个性活泼，秦伯又最爱此女，故而弄玉去过的地方，不比男子少，说起闻人轶事诙谐幽默。
“咯咯，你不知，君夫人当时听女御邱报信时，整个人似魂魄归位一般，连忙亲自去见公子谌。”弄玉捧腹大笑。公子谌是她幼弟，据弄玉所言，公子谌从小就是叫秦伯和君夫人不省心，旁人不去做的事，他偏要做，哪怕挨秦伯笞条也不老实。
“秦宫如此有趣，王宫里无论王子王姬都有该做的事，日日循规蹈矩。”阿杬感叹道。
车马皆在洛水畔边，阿杬向弄玉告辞离开后，和妩一同走回洛水。
时已将近晚间，洛水旁星星点点，隐约中看到了雩的身影。
寺人们双手捧着雁鱼镫，将周围照亮，阿杬她们走近时，水畔上站立两人，其中一人正是雩，雩的身侧，是一与他年岁相当的少年，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面容俊朗，在俊美无双的雩身旁也毫不逊色，那少年看到是阿杬，面庞微动，可能是正值黄昏，他面容似被暮光映照，微微镶嵌着红晕。
“你二人，叫我和子容好等，这个时辰还不回去，母亲若知晓了，为兄亦无能为力。”雩微咪精致的丹凤眼，调侃着说。
阿杬轻轻嗔他一眼，牵着妩说：“阿兄还好意思说，今年的祓禊，我与妩算是一日未见你了。”
“怪我未考虑周全，太子今日是与我同游，害得太子和二位王姬不能共游，我心中亦惭愧。”那少年温和地说。
阿杬望着那少年，其父是齐侯异母弟齐仲贤父，当年齐国诸公子争夺国君之乱，仲贤父为躲避祸乱，遁走到洛邑，因齐国势大，周天子对其礼遇有加，后封他为周朝卿士。那少年名澹，字子容，乃仲贤父嫡长。与雩同龄，现下皆在辟雍受教。
“如此，幸亏有子容，否则我可要疑心阿兄是与哪位淑女同游。”阿杬忽地面露狡黠。
“咯咯…杬所言不错。”妩发出揶揄的笑声。
“那子容就放心了。”齐澹含笑看着阿杬说。
“且安心，为兄若有心爱之人，必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岂需你去猜。”雩衣袂被水面清风拂过，颇有些怡然自得地说道。
“羽父果然胸怀坦荡之人！”齐澹目光粼粼。
时辰又将近傍晚，阿杬回到辟雍，先去宋后宫室。
本以为宋后要絮叨阿杬，出乎意料的，宋后笑眯眯地拉着阿杬，说：“我听羽父说，他携你今日与子容一起同游，你觉得子容如何？”
阿杬一愣，身旁女御蕈面容慈爱着说：“若是王姬能与世子澹永结同好，齐国本就泱泱大国，世子澹出身虽不如齐侯之子，可也不差，且能留在洛邑，将来王后与王姬母女可常年相伴，这是世间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
宋后笑意更深，她统共仅一子一女，若儿女能日日相伴身侧，是她最祈盼之事。
“你父王也极为欣赏子容，母亲思来想去，你们稚子相处，你对子容可满意？”
阿杬忽地小脸一红，她前世今生都处于少女时期，前世没兴趣谈恋爱，今生母亲竟询问她婚嫁之事……
“母亲，我还小呢，我想一辈子在王宫里陪母亲。”
虽然没听到想听的答复，宋后却还是很高兴女儿将她摆在第一位。
“孺子，天下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宋后纤纤玉手点了点阿杬的鼻尖。
“我不管，我就要一直陪着父王母后。”阿杬撒娇起来不讲究道理。宋后拿她没办法，心想她还小，不懂昏嫁之事也合情合理，就没再多提。
宋后宫室的世妇们，也很知趣，提起了姱的昏事。
据她们七嘴八舌说一通，阿杬知晓了，今日姬宫派谒者将已出发前往晋国的鲁国公子伯发请回来，委婉拒绝了晋侯为荀息父的提亲。
姬宫又防止惹恼了晋侯，便传信晋侯，大致意思便是我女儿姱年幼任性，恐怕配不上荀息父这般的重臣，晋侯若有合适的昏配人选可告知我，我再决定。
阿杬听着世妇们提起来，心中也暗暗为姱松口气，大好青春年华，可不能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