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 Me Now

    十年前,《爱与冒险》中有一个剧情是夏珣给主控买礼物。

    夏珣询问主控想要什么?

    十八岁的周南想到了那件加入购物车很久,但是因为没有生活费而买不起的古董怀表。于是,她在与夏珣的聊天框中输入:我想要那条名为“See Me Now”的怀表。

    十年了,夏珣还记得周南的生日。

    是啊,即使在不曾相见的十年中,夏珣也不曾忘却过周南的生日。

    反观周南的亲生母亲呢?

    今天早上,周南刚醒来,一打开手机就被妈妈发来的微信消息从头浇下几盆雪。

    “养你读完大学,能工作赚钱了就翻脸不认妈了?打这么多电话给你不晓得回?你弟弟下个礼拜要过生日,他看中了一双新鞋,要2400,我最近没那么多钱,你买给他,手脚快点!要是买晚了他收不到,我为你是问!!!”

    周南的父母重男轻女。小时候的她,在父母眼里不像是亲生的骨肉,倒像是眼中的钉子,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后来父母闹离婚,都不想要她,说是“经济条件差,无力抚养”。彼此却因争着要她的弟弟而大打出手。

    她是个皮球,被父母踢来踢去。最后弟弟被法|院判给了爸爸,她被判给了妈妈。妈妈再婚,不想抚养她,后爸也常常对她甩脸色,她彻底没了落脚的地方。

    她只好自己打工、贷款,读完了大学。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强地面对着不被爱的现实,同时也坚强地保持着对爱的渴求。

    只是从小到大那么多年,她依旧没能对这些事脱敏。

    周南倒吸一口气,划走妈妈的消息。

    上条消息才划走,妈妈立马又发来一条“看到回复,别想装死!”

    周南原本就酸涩的心被重重地砸了一套组合拳,痛得要命。弟弟是妈妈和爸爸生的,自己也是妈妈和爸爸生的,可爸爸妈妈都只爱弟弟,不爱自己。

    渴望有除自己以外的人爱自己,是周南从记事起就在幻想的事。

    可是把她放在心尖尖的,除了她自己以外,就只有夏珣了。

    看着怀表,周南心中颤震,如竹林间骤风阵阵。

    十年了,在那些周南自以为不曾拥有诚挚爱意的岁月里,夏珣已经不为人知地爱了周南十年。

    爱意暴烈,如悬日。

    周南真的觉得,今天一晚上,她快要把后半生要流的泪流干了。

    “夏珣,谢谢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些......我自己都快要忘了的话。”周南眼里泛着层层细波,说得很诚恳。

    夏珣眉目柔软,一边为周南戴怀表,一边温柔地说:“你没忘的,我不会忘;你忘了的,我更要替你记得。”

    白炽灯投下来的冷灰色光芒,在夏珣身上晕开,衬得他的嘴唇愈发苍白。

    夏珣身后,大都市的台风还没走。广袤无边的天空中积着乌黑的浓云,裹挟着一片浓墨重彩的黑。

    方才太激动,周南没顾得上细看夏珣的肌肤。这时,周南瞥见夏珣手上黑黑的空洞,才发现夏珣整个人都被细小的故障雪花所包围,像是老旧CCD视频里充满噪点的人像。

    周南眉间隐隐藏着担忧:“夏珣,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夏珣把手藏起来,有些刻意地笑了笑,“没有。”

    作为资深二次元,周南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许多对旁人而言十分“异想天开”的事,在某些听起来很离谱的事情方面,她的直觉比大部分人都敏锐。

    周南浑身窜过触电的感觉,神经霎时紧绷住,紧张地问夏珣:“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是不是乙游世界出了意外?”

    夏珣没有直接回答周南,更没有接住周南焦急关切的眼神,而是挪开了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周南的眸光顿时黯淡下去,好像被乱石砸中。

    风雨在房外肆虐。

    枯枝树叶与飞沙走石相互碰撞,雷声在无边的暴雨中弥漫。

    周南心里的不安如同幽幽黑夜,愈来愈浓。

    周南,从未在现实生活中拥有过长久的爱,常常会格外担心自己突然拥有的爱逃走。

    敏锐得像一只受惊的流浪猫。

    “夏珣,你回答我,你手上的黑洞是怎么一回事?”

    夏珣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才启齿:

    “周南......

    其实......

    其实今晚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我能短暂地逃出来见你,已经是莫大的奇迹了,遇见过真正的你,我并不奢求还能活多久。”

    乙游《爱与冒险》关服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曾经深爱游戏男主的女孩们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乙游男主,而将《爱与冒险》中的旧时爱人忘却。

    因为爱意陆续消失,《爱与冒险》的奇特世界开始分崩离析,游戏中的各种设定都逐渐崩盘、混乱。

    甚至在许多时候,被程序设定为绝对挚爱周南的夏珣,会受崩坏的程序影响而忘掉周南的存在。

    在《爱与冒险》崩溃的世界里,夏珣忘记了周南的存在一万次。而每当夏珣清醒过来,回忆起与周南有关的一切时,都会第一万零一次沉溺进对周南无尽的思念之海中。

    夏珣本以为,他会在一次次彻底遗忘和彻骨思念中度过余生,可陷入时空循环的游戏世界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如果不能将错乱的时空循环复原,游戏世界会彻底消亡,他也会彻底忘记周南。

    为了永远铭记对周南的爱,为了挽救破碎的游戏世界,他必须将崩溃的时空复原。

    过程艰险,他几乎是必输无疑。

    他想在彻底忘却周南前,亲眼见她一次。

    或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是奇迹发生,夏珣疯狂生长的爱意让牢不可破的次元壁瓦解。

    他带上自己一往无前的信仰,用粉身碎骨做了一场豪赌,换来如今这一幕——湿漉漉地站在周南面前。

    只是,游戏世界对他有一种无法逃离的牵引力。

    如果游戏世界是太阳,那他就是被其牵引的地球,永远无法脱离其强大的磁场。

    逃脱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会被游戏世界带回去,手上的黑洞就是预警。

    周南握住夏珣的左手,看见他左上的黑洞正在缓慢吞噬着他的肌肤。

    心碎得像狂风中被折毁的枯枝。

    夏珣微微咬牙,强忍了一阵猛然袭来的剧痛,“手上之所以有黑洞,是因为游戏世界在强制我回去。现在游戏世界已经崩坏了,并且陷入了无限循环,如果我不回去修复无限循环......

    游戏世界会彻底崩坏,我会失去记忆,永远忘记你。”

    周南喉咙一哽,吐字灼热:“所以你是打算见我一面就离开是吗?”

    “......”夏珣低头,沉默了半晌,才敢抬头看着周南微微泛红的眼睛,说:“我原本打算......在你睡着之后离开的。”

    周南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他怎么能让自己短暂地拥有爱,又掷自己于永久失去爱的绝望,让自己带着痛苦和遗憾过完余生呢?

    周南看向夏珣的目光有一丝丝愠恼:

    “你怎么能那么不负责任地来见一次我就永远离开我!?

    你不能这样!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年,你亲口对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们都能联手,对抗这个荒唐的世界。’

    既然游戏世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也要帮你一起对抗才对!

    ......

    你有没有想过,我能帮你的?”

    夏珣就是担心周南要和他一起进入游戏世界才打算在周南睡梦中不辞而别的。

    崩坏的游戏世界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什么离奇可怖的剧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不愿周南受伤。

    “游戏世界太危险,我不能把你往危险推。我不能带你去。”

    唇齿间说出来的句子,像久熬的中药,熬苦了夏珣的心。

    周南心中咯噔一下。

    多年前的一幕,在她脑中迸现。

    某个夏季的傍晚下了场大雨,她先后拨通爸爸妈妈的电话,求他们来接自己回家。

    爸爸说工作太忙,没空接她。

    妈妈说她不独立、不坚强。

    而当她冒雨狂奔,一身湿透地回到家时,却看见弟弟浑身干爽地坐在沙发上拆妈妈新买给他的玩具。

    她像小狗乞怜一样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接弟弟不来接我?”

    爸爸叼着一根烟,动了动嘴,反驳她:“这么大点雨,能淋死你?”

    妈妈说:“没用的东西!下点雨就咋呼成这样?难道你是泥巴做的娃娃?”

    她默默受下了这番话,没能够还嘴。

    旧时留在心上的顽疾,在此时复发。

    周南突然大声对着夏珣喊:“你好过分!你为什么认为我是泥巴做的娃娃啊!?我是钢铁一般的女子,拥有坚强的毅力和所向披靡的勇气,什么困难我都不怕!

    所以,无论如何,请让我和你肩并肩,共同对抗所有的困难!请不要让我束手无策地看着你离开我!”

    须臾后,周南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了。

    她连忙低下头,万分愧疚地倚靠墙壁坐下,抱着双膝啜泣。

    周南的头发散落在倔强的脸上,头发下依稀可见纵横的泪痕。

    见周南如此模样,夏珣心碎如灰。

    他恨自己。想触碰到真实的她,触碰到她后又推开她,留她一人独自面对虚无缥缈的未来。既然口口声声说爱她,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地、自以为是地拒绝她的爱意?自己真是个自私的人。

    周南可是勇者般的女子,金子般的宝贝。

    夏珣浑身颤栗,心中如遇火烧般炽灼。他凝神,在闪电的余光中望向周南,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愧疚有了形状。

    周南的手指向上擦过脸颊,抹去脸上淌满的泪光,看向夏珣的眼神柔软而强大。

    “没关系。”

    夏珣朝周南递出左手,语气诚恳如金:“亲爱的勇者周南,你能帮助我复原游戏世界的时空循环吗?”

    狂风骤雨的呼啸声中,城市电力陷入瘫痪。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下,周南握住了夏珣的左手,双眸比磐石更坚定。

    她说:“万死不辞。”

    十年前,夏珣拯救过周南。

    十年后,换周南拯救夏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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