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星期三,高二八班是语文早自习。

    宋清河踩着预备铃进教室,径直走到讲台前坐下,开始批改昨天的作业。

    南城一中向来主张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能力,早晚都安排自习,任课老师只负责在教室里维持纪律和答疑。

    早自习是朗读时间,一天语文一天英语交叉着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教室里抑扬顿挫的朗读声稍稍缓解了宋清河的困顿,她喜欢苏东坡。

    即便,这帮睡眠不足的高中生,根本读不出这里面的浪漫豪情。

    这短暂的好心情在看到季临夏的练习册时戛然而止。

    很好,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把所有空都填满了。宋清河试图安慰自己。

    虽然字迹张牙舞爪的,每个答案还都是狗屁不通。

    支教三年,见识了大山里贫瘠的教学资源和求知若渴的孩子们,宋清河很难心平气和的面对季临夏这种敷衍。

    批改完所有作业,宋清河走到季临夏的座位面前。

    她已经停留了整整两分钟,周围学生陡然增大的朗读声又慢慢弱了下去,季临夏还埋头沉浸在他的物理题里。

    “咚咚——”宋清河终于忍不住敲了敲季临夏的桌子。

    季临夏抬起头,和宋清河对视一眼,然后总算把他手上的物理试卷塞进抽屉里,翻开了语文书。

    从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慌乱。

    “早读后来我办公室。”宋清河不想打扰其他学生。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还没有响完,教室里已经趴倒一大片。

    “苏念,把讲台上的练习册发下去。”宋清河拿起水杯走出教室。

    季临夏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正好看见讲台上的苏念。

    他看懂了苏念眼中的担心和不认同,对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为什么在语文早自习上写物理题?”宋清河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

    季临夏也很淡定地回答:“不想读。”

    “你知道你昨天的语文作业做得一塌糊涂吧?默写题一句也写不对,你说不想读?”宋清河很不能理解他在狂什么,南城一中从来不缺聪明的学生。

    然而身为老师,她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知道你更喜欢理科,但是现在走竞赛这条路,只有进国家队才能保送。据我所知,你应该也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吧?”

    季临夏低着头不说话。

    宋清河继续劝:“既然这样,你最终还是得面对高考。高考是看总分的,就算你理科都考满分,不学语文总分也上不去你明白吧?要不然你现在就应该在实验班,而不是在这里了。”

    季临夏一直是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随你怎么说,反正他不会听,宋清河深感无奈。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她想给季临夏讲一讲大山里的那些孩子,想让他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但是对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再等了一会儿,季临夏自觉礼貌地开口:“宋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下节物理课。”

    宋清河明白此时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挥挥手让他先回教室上课。

    徐苒在办公室里旁观了整个过程,此时出声安慰宋清河:“别和那小子一般见识,青春期的男孩子嘛,眼睛都长在天灵盖上,更不说还长得有点小帅呢。”

    “徐老师你正经点!”

    “我怎么不正经啦?本来就是呀。”徐苒说得理直气壮。

    宋清河哭笑不得,正要埋头备课,徐苒突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她面前说悄悄话:“我给你说,根据我的观察,你课代表对这小子有意思。”

    高中本就是青春萌动的时期,老师们私底下也会互相八卦。

    “不可能!”宋清河根本不信,苏念这小姑娘多乖啊,怎么可能喜欢季临夏。

    徐苒很不满自己敏锐的观察力遭受质疑,“嘿,你还不信,我跟你说啊,那天我讲试卷的时候有一道题比较难,全班就季临夏一个人做出来了,我叫他起来给大家讲讲思路。他讲的时候我就看见苏念一直盯着他,那眼神里满满的崇拜和倾慕,都快溺死我了。”

    宋清河还是不信:“这能说明什么?顶多就是单纯的羡慕他理科好。”

    徐苒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宋老师,你自己代入一下,咱们读书那会儿,季临夏这样的男同学不就最招女孩们喜欢的吗?”

    宋清河哼一声;“我从小就不喜欢偏科的!”

    徐苒哈哈大笑:“你这是偏见,我不跟你争,反正你就等着看吧。”

    两人玩笑几句,上课铃响了,教学楼很快安静下来。

    宋清河正趴在办公桌上认真备课,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

    她打开微信,发现自己被年级主任拉入一个名为“南城一中六十周年校庆筹备组”的群聊,一连串的消息均来自于此。

    真快啊,都十年了。

    五十周年校庆时宋清河还在读高二,有幸当了一回校庆晚会的主持人,那次学校特地给他们租来了礼服,分给她的,是一身月牙白的绸缎长裙,江淮在晚会开始前偷偷跑来后台找她,夸她穿白色很好看。

    那条裙子的确衬她,校庆晚会过后,有不少男生到处打听那个穿着白裙子的主持人是谁。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每天都来给她送东西,甚至在教室门口当众对她告白,宋清河无比窘迫之际,是江淮突然出现,扔下一句“她不愿意”就拉着她跑出来。

    他们俩面对面坐在食堂角落的位置,江淮沉默了很久,才终于眼含亮光地对她承诺:“清河,还有一年半。”

    宋清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重重点头回应道:“嗯,还有一年半。”

    一年半之后,他们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南城一中为这一届高三学子准备了盛大的烟火秀,江淮提前占据了看台最上层角落的绝佳观赏位。

    宋清河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在漫天绚烂的烟花里,江淮慢慢握住了她的手,等她张开手和他十指紧扣,他又一点点凑到她的耳朵边,他滚烫的嘴唇快要贴上她的耳廓,轻轻地说:“清河,在一起吧。”

    宋清河曾经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违背诺言,和江淮一起去了海城,他们之间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从不曾后悔。

    虽然偶尔也会有些遗憾,但是人这一生,遗憾才是完整。

    -

    宋清河和徐苒换了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就径直回了家。

    她前两天例行给何蓉打电话,一连几个都被挂断,想来中秋节那天,母女俩的争吵的确把何蓉气得不轻,闷不吭声地记了这么长时间。

    宋清河有点无奈,但她早已过了非要和父母对着干的年纪。

    从小到大何蓉对她的照顾称得上无微不至,她对何蓉的依赖也是斩不断的,亲密无间的母女之间,纵然有一些认知和观念上的不同,又哪至于真的两看相厌呢?

    特别是去年何蓉突然在家晕倒,那次可把她吓得不轻。她突然意识到,为她挡风遮雨多年的父母已经渐渐老去。她实在不愿意体会“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所以在听了何蓉躺在病床上的一番劝说之后,她从远塘回来了。

    想到这些,她再难和何蓉置气。

    何蓉一直不愿接电话,宋清河只得先在微信上真心实意向她道了歉,第二天一大早又去排队买了何蓉喜欢的老字号糕点,还当着她的面给周医生发消息约了一起吃饭,好不容易才哄得何蓉消气。

    周医生最近很忙,只有今天晚上空闲。

    宋清河回家换了身衣服,和周医生约的地方离清风雅苑不远,她打算慢慢走过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宋清河等了好一会儿,周医生才姗姗来迟。

    两人客气地寒暄几句,唤来服务员点菜。

    点过菜,饭桌上一时无言。一段时间不见,本就不甚熟悉的两人更添了几分陌生感。

    宋清河干巴巴地找了几个话题,气氛也不见好转,只能埋头吃菜,可惜这家粤菜馆徒有其表,味道简直难以下咽。

    周医生似乎也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手机,一顿饭草草结束。

    宋清河慢慢往回走,她能看出来,周医生看她的眼神很平淡,虽然他之前的举动有些出乎意料的热情,今天也爽快接受了邀约,但宋清河能感觉到,周医生对她,也没那个意思。

    真要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是像周医生对待她这样,十天半个月才礼貌性地问候一声,不冷不热地拖着。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不喜欢她,偏又不把话说清楚,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甚至还能为了何蓉一个小小的体检忙前忙后,殷勤十足。

    宋清河实在捉摸不透周医生的意图。

    她本也不必在意,毕竟她也没想要和周医生发展下去。

    只是他倒是献完殷勤拍拍屁股走人了,却招得何蓉深陷其中,几乎仅凭这一面之缘就快要认下这个女婿。这让宋清河上哪里说理去?

    宋清河烦闷地踹了一脚空气。

    -

    江淮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他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在鼎峰科技的几年,他从来没见过傍晚的天色。

    互联网创业公司不容易,加班到深夜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他还是技术负责人,早就习惯了以公司为家。

    入职新公司一周了,每□□九晚六,这陡然改变的工作节奏,让江淮有些无所适从。

    他站在路边等车,落日点燃了半边天,大片的火烧云美艳又壮观。

    江淮抬头欣赏一会儿大自然馈赠的美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梦中。

    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不能连累所有人都陪他沉溺在痛苦中。

    赵虹在这时打来电话:“儿子,你下班了吗?我们都到海悦酒店了。”

    “在等车,马上就过来了。”

    一周前赵虹就和他说好了今晚有个聚会。

    赵虹年轻时,在南城下面的一个乡镇工作了几年。那时候一个办公室里有个女同事和她走得很近,只是后来她调回南城,那位同事辞职下海,这么多年都没了联系。

    上个月赵虹住院,偶然在医院重逢了那位同事,当时时间地点都不方便,两人就约好等她身体康复再坐下来慢慢叙旧。

    江淮本无意掺和父母的聚会,赵虹却很希望他能出席,几次劝说:“你小时候那阿姨还抱过你呢!人家就想见见你现在长什么样,我都和人说好了。”

    自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以来,江淮一直愧疚不已,不过一顿饭而已,他自然愿意满足母亲。

    江淮到酒店的时候菜已经上桌,赵虹一看他进来就说:“就等你了。”

    餐桌边已经坐了五个人,江淮顺着声音抬头,一眼看见正对着包厢门的赵虹,右手边是他父亲江海。

    赵虹左手边是一对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女,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孩,想必就是赵虹的老同事一家了。

    江海关上包厢门,赵虹一一给他介绍:“这是你张阿姨和叶叔叔,你小时候都见过的,这是他们女儿雨桐。”

    江淮礼貌道歉:“张阿姨,叶叔叔,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说完又对着叶雨桐点点头。

    叶雨桐从江淮一进门就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这会儿看他对着她点头才终于反应过来:“你是江淮?”

    四位父母闻声都转过来看着他们,江海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俩认识啊?”

    江淮诧异地看向叶雨桐,细细打量了一番,实在没想起来两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叶雨桐一看他这表情就明白,江淮肯定是不记得她了,她惊喜的笑容里陡添几分涩然,很快又为这机缘巧合高兴起来,转过头对四位父母解释道:“江淮可是我们高中时候的名人,长得帅,成绩又好,谁不认识他啊!”

    张阿姨圆圆的脸上满是惊喜:“江淮也是南城一中的?”

    “是啊。”赵虹也没想到两个孩子还有这样的缘分,“你说他们读了三年高中,咱们怎么就一次都没在家长会上遇见过呢?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些年才又重新联系上。”

    张阿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现在也不晚!两个孩子正好可以交个朋友,都是高中同学更有共同话题了!”

    赵虹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们江淮刚从海城回来,在南城都没几个熟悉的同龄人,以后还要雨桐多带他出去丰富一下业余生活,省的他一天到晚眼里就只有工作。”

    江淮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难怪赵虹非得要他也跟着来,这是变着法子让他来相亲来了啊。

    还不等他说什么,叶雨桐已经答应下来:“阿姨您放心,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美食编辑,南城哪儿有好吃好玩的我最清楚了,保证让江淮满意。”

    一边说一边把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你扫我吧。”

    江淮低笑一声,暗自感叹赵虹真是煞费苦心。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拿出手机加上了叶雨桐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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