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恸

    “暖暖。”

    苏暖暖猛地睁开了眼!

    却见眼前站着的竟是百里无尘,一身白衫,眼含霜华,似携了万年思愁。

    苏暖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紧紧看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无尘温声道,“你在这里。”

    百里无尘简单的一句话几乎要将苏暖暖击得溃不成军,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他自会追随而来么,她心口蓦地一疼,生生抑制住自己想要扑到那怀中的冲动。

    苏暖暖垂下眸子,再抬眼时,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妖族人哪次不是因为你的阻拦而攻不下上灵城,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术法高绝的归落山圣君么,在这里,你就不怕被他们撕成碎片?”

    她的话刻薄又生硬,百里无尘只看着她的眸子。

    “不怕。”

    苏暖暖再也直视不了那双眼,讥讽道,“难不成圣君千里而来,只是为了与我再续前缘?圣君别忘了,我已说过,圣君如今对我再无价值,看在过往情分,今日我可不计较圣君擅闯王殿之罪,现在,圣君还是离开为好。”

    百里无尘上前一步,苏暖暖猛地站起身避了开。

    他定定看着苏暖暖,苏暖暖只觉得他的眸子有丝哀伤蔓延开来。

    “我们从未断情,又怎么说是再续前缘。”百里无尘看向苏暖暖,“你并不是为了得到囚妖塔刻意接近我,我也不信之前种种你是在骗我”,说着,百里无尘张开手心,只见手中渐渐出现一个阵法图形。

    “你造出一个金塔,却又让凌州将那棋盘带给我,是以为囚妖塔一直都在那棋盘之下?暖暖,你以为误导那些人将目光转移到你身上便能保我无忧?恐怕你不知道的是囚妖塔从来都不是一座塔,而是一个阵法,这才是真正的囚妖塔,你若真要,那便拿去。”

    苏暖暖震惊的看着他,他竟就这样将囚妖塔的秘密告诉了她,在她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后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苏暖暖只觉得心猛地一缩,像是疼得不能呼吸,可是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作出了选择,现在就不能退缩,刺杀仍未断绝,他留在这里,只会受到牵连。

    她紧紧掐住手心,冷冷一笑,“看到圣君曾经照拂的份上,我本不想做得太绝,可是圣君纠缠不休,实在不招人喜欢,那便实话告诉圣君,我已得圣君全部灵力,既已术法高绝,那囚妖塔于我而言便再没价值,圣君爱送谁便送谁,这些与我无关,况且,圣君真的看不出来么?”

    百里无尘忽然觉得开口几乎有些艰涩,“看出……什么?”

    “我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

    苏暖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今日不仅是我继位之日,更是我与拓夕定亲之日,圣君既能进到这王殿,想必也听说此事了吧,过往种种,还是忘了吧。”

    百里无尘轻声道,“暖暖,你真的不必如此……”

    苏暖暖倏地厉声道,“圣君,该说的话我已说完,若是圣君不想走,我可以派人送圣君离开妖族!”

    百里无尘静默无言,只慢慢低下了眸子。

    苏暖暖觉的眼眶微热,她不能看见他受伤的眼神,再看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心软。

    却见百里无尘又将那阵法放了出来,这次,苏暖暖听到了草草的声音——

    “暖暖,救我。”

    苏暖暖一惊,草草怎么会被困在这阵法之中?!

    百里无尘道,“我发现那株通心草似有古怪,平日便多堤防了一番,后来我发现她时常会跟踪于我,我虽失去修为,但对布阵一事尚算精通,便将她困在了囚妖塔中。”

    “暖暖,救我啊。”

    草草急声道。

    苏暖暖看向百里无尘,“放了她。”

    百里无尘道,“好,只要你答应我留在妖族。”

    情势瞬间变化,苏暖暖冷笑,“竟不知堂堂归落山圣君也会如奸滑耍科。”

    百里无尘道,“暖暖,我不会走的。”

    草草的求救声仍在响起,苏暖暖侧过眸去,“留下来干什么,拓夕的性子想必圣君并不陌生,若是惹得本王未来的王夫生气,圣君担待的起么?”

    百里无尘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使自己稳稳站在苏暖暖面前,原来爱人之语,真能诛心。

    他仍道,“我要留下来。”

    苏暖暖冷笑,“若是圣君执意如此,本王不介意再多一个侍君,圣君如此爱慕本王,本王甚是感怀,既然如此,想必圣君不介意共侍一妻罢?”

    “暖暖!”

    百里无尘双目刺红,“……不要这么说。”

    苏暖暖顿住,不知过了多久,道,“放了草草,你爱留就留罢。”

    她急步离去。

    百里无尘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只将苏暖暖方才随意丢在地上的华服和珠钗小心翼翼捡起来,轻轻放好才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那处大殿,苏暖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再也走不出一步,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

    爱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拥,她甚至要赶他走,每说一句决绝的话,她的心都滴出一滴血来,她扑所迷离的身世、莫名的穿越、被众人觊觎的囚妖塔,每一件都是一个漩涡,只有离开她,他才能平安。

    她没有办法。

    苏暖暖不知眼泪流了多久,直到感觉自己衣角被什么东西拉住,她抬起眸看去,却见那只好久不见的大老鼠又出现了。

    大老鼠吱吱叫着,似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苏暖暖被它咬着衣角往前走。

    经过重重殿宇,穿过一个又一个角落,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前停下。

    房前,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正在给丹炉扇火,炉中烟雾飘飘,在他周身散开。

    他淡淡扫了一眼苏暖暖,而后移开了目光。

    苏暖暖从未见过这样的妖族人,他像是年纪很大很大了,白色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发尾几乎拖到地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苏暖暖忙道,“你好,我是苏暖暖,打扰了。”

    老头儿目光只看着眼前的炉火,“小豆子,什么人都敢往老头子我这里带,你也不看看带的是谁,我这里庙小,可容不下大神哩。”

    大老鼠吱吱跑过去,在老头脚边亲昵的打转儿。

    老头又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们认识,那就让她过来罢。”

    大老头又过来拉着苏暖暖往前,待苏暖暖走过来,那老头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你心脉有损,此药服下,不出三日便可恢复。”

    苏暖暖震惊不已。

    这人竟看出她心脉有损?!

    为了让人相信金塔就是囚妖塔,她将大量灵力倾注在了金塔上,进而心脉遭受重创,这些日子她都掩藏的极好,然而这人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暖暖观他面色,心道此人恐怕绝非泛泛之辈,她也不推切,接过丹药,真心道,“谢谢。”

    老头嗯了一声,嘟囔道,“本就心脉有损,还哭那么厉害,情绪波动甚大,对你恢复可不利,嫌自己命长,你可以再去哭一哭。”

    苏暖暖一滞,只能再次道,“多谢提醒相告。”

    这处屋前不时阵阵药香飘来,似乎闻了一闻,心神骤然精神了一般。

    老头儿理所当然的道,“生火。”说着,就把手中的扇子交到了苏暖暖手中。

    苏暖暖怔了怔,只看到老头儿打了个哈欠竟在一旁摇椅上睡去了,她无奈笑了笑,摇起手中扇子,生起火来。

    而在苏暖暖停留在这里的时候,王殿中,已有奴仆安排好了百里无尘的寝居。

    妖族人都听说过圣君百里无尘的名号,据说这位圣君与自家王上的关系说不上清白,殿中,没人敢对他不敬,现在圣君要求一处简单的屋子落脚,侍从随即就收拾好了房间。

    现在,未来王夫也住在王殿,这位关系不甚清白的圣君也在王殿。

    众奴仆心中猜测纷纷,只觉自家王上果然倾国倾城,魅力无边。

    苏暖暖回去的时候,却见承朝夕正在殿中等她。

    苏暖暖看他一眼,径直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道,“有事?”

    承朝夕直直看着他,“你让百里无尘住在了王殿?”

    苏暖暖手顿了下,“这不关你的事。”

    “你!”承朝夕倏地站起身来,难言的涩意在心中散开,他冷笑道,“别忘了,现在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那些前尘旧人,该撇清关系的还是及早撇清为好。”

    苏暖暖放下杯盏看他,“承朝夕,我们为何定亲我不信你不知道原因,你与君梧秋的过往不管是不是真心,可外人看上去到底也算浓情蜜意,当初整个上灵城又有谁人不知,我从未介入你的事,希望你也不要过分关注我的事。”

    承朝夕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咬住唇,“我与君梧秋那些本就是利益往来,如今我已她再无纠葛,既与你定下亲事,我绝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苏暖暖一惊,他的话竟是像再对她保证一样,然而,她并不需要他的保证。

    她看着承朝夕的眼神,忽然有些后悔同意与他定亲,这个人难道……

    苏暖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转过身去,“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承朝夕却未离去,他道,“……今夜便是我妖骨成形之日。”

    苏暖暖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在妖骨彻底长成之前,我可能需你伴在身边,你的王君之气,可淡化痛楚。”

    月亮升起又落下,直至第二日初阳的光芒照射大地。

    百里无尘一大早便做好了吃食,将所有点心装好,他一路来到王君殿前。

    然而守门的侍从拦住了他,“还请圣君留步,昨夜王君下令,在她未出门前,任何人不可打扰。”

    百里无尘微微蹙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昨夜拓公子来寻王君……”,那侍从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接下来的话充满了负罪感,“王君与拓公子彻夜未出殿门,王,王君吩咐过不可打扰他们……”

    百里无尘像是没有听清楚,他微微倾了倾身,“你,你说什么?”

    那侍从结结巴巴道,“拓公子,也,也在里面……”

    百里无尘一动也不动,像是失去了反应。

    侍从几乎不敢看他的脸,忙低下了头。

    手中的食盒砰的落到了地上,百里无尘似乎惊了下,忙将食盒捡了起来,还小心翼翼拍了拍。

    侍从看着他苍白的脸,几乎有些于心不忍,“圣君,要不,要不您还是待会儿再来罢?”

    百里无尘摇头,“不,我等她,等她。”

    他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只看着那扇关闭的殿门,日光从初起变成耀阳高照,再然后又变成只剩落日余晖。

    百里无尘一直站着,似乎成了一个雕塑。

    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殿门终于打开。

    苏暖暖率先走了出来,她轻轻关上殿门,承朝夕妖骨再生,此时是极度虚弱的时候,他需要休息。

    然而目光扫到殿前那个白色的身影,她身子一震。

    而后,又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就在经过百里无尘的时候,衣袖忽然被人拉住,苏暖暖控制住了所有心绪,这才平静的看向身侧的人,“圣君是回心转意了,来告别么?”

    百里无尘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我做了你喜欢的点心,你一天没进食,定是饿了。”

    苏暖暖看也没看,“圣君还不知么,我已经辟谷多日了,这些东西,早已不需要。”

    苏暖暖大步离开。

    那侍从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圣,圣君……”

    “圣君是一直等在外面么?”

    突然殿门再次被打开,承朝夕径直向着百里无尘走了过来,当听到外面百里无尘的声音响起时,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苏暖暖与百里无尘会说什么。

    他一身中衣,头发未束,一眼看去,刚刚起榻的模样。

    百里无尘的脸越发显得苍白。

    承朝夕摆摆手,看向侍从,“退下。”

    侍从更是同情看了眼百里无尘,只能道“是。”

    偌大的殿门前,承朝夕走到了百里无尘面前,笑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圣君以后还是不要在王上身上费心思了,觊觎他人未婚妻,圣君此举恐怕不妥罢。”

    百里无尘缓缓看向他,承朝夕只觉心情大好,“这王君寝殿我时常会过来,若是再遇上今日这般情景,圣君岂不尴尬”,他说着打了个呵欠,“昨晚可是累了一夜,幸亏王上体谅,特意嘱我多休息。”

    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王上曾有一次赤游蟒内丹发作,我记得那时也是这样彻夜陪伴王上,圣君知道的,女子在那种时候都很难受,我自是不愿看着王上吃苦的,大概那时,我与王上便是两情相悦了罢。”

    “砰!”殿门再度被关上。

    百里无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啊,咦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百里无尘终于动了动。

    月牙以为他要说什么,却见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水来,竟是昏了过去。

    “公子?!”

    月牙慌张去扶他,想将百里无尘手中的食盒放到一边,然而面前人却握得紧紧的,根本拿不下来。

    月牙没办法,那喷出的血看着触目惊心,她急道,“公子啊,你等等,我找人救你!”说着,匆忙向外跑了出去。

    她却是不知,在她离开后,一只大老鼠走到了一动不动的百里无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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