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城之主堂堂嫡长子,求娶一介叫花子!

    这在邑天城乃至整个天下,皆算得上是至高荣耀,千万农女美梦,一朝衔泥燕飞上枝头做凤凰。

    只是,她至小被厌弃流浪,不完全识得这份殊荣意味着什么,去问教她学医的江湖郎中,江湖郎中告诉她:“以后你呀,不用再跟着我学救人的法子,以后是要做城主夫人,不必再苦心学艺营生。”

    听起来是好事,不用流浪,有个固定的地方吃饭、睡觉。

    时常混迹在一起走南闯北颇有些野闻见识的老叫花子告诉她:“以后不必再愁吃穿,那是邑安城响当当的大户人家,除了京中皇帝老儿,他就是这方土地的爷。”

    听起来很厉害,以后有人护着,不必再怕受人欺负。

    只是,她自知是命定不祥的人,而他年少体虚,要嫁他,一身血煞之命会不会殃及他?

    郁郁不乐间,她悄悄找来温孤俯,想找少年把话说明白,只是门高庭深,不见少年,阳光普照碧瓦朱檐,被温孤俯的繁华震惊。

    俯外甬道青砖碧槛,踏道大理石流光,更不知庭深几重,远望雕梁画栋,端方有序,近看院头翠枝香果凭栏,墙围绿红相映成景。

    门外两旁站着带刀侍卫,进不去。

    她抠着指甲,低头默默走开,又跑回去告诉门前侍卫,“我想见你家公子。”

    侍卫道:“公子不在府中,姑娘是何人?待公子回来,我传话给公子。”

    她默默摇头,看着院中香径流影,知道以后倘若真进了这里,便如江湖郎中和老叫花子说的,不再挨饿,不再受冻,逢至刮风下雨寒冬时季,亦不会再去城外狗棚跟流浪汉、流浪狗争抢地盘。

    只是……

    她低下头,静静走开。

    聘书下过第五日。

    她仍和一帮叫花子蹲在街角乞讨,被人当头泼了潲水,一同乞要的伙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讨要说法,她站出来指责了对方,被一悍妇拿起扁担当街打得头破血流。

    幸好少年的侍卫及时出现,教训了那泼皮悍妇。

    她认出对方是少年的人——傅方九,正是那日买回梨肉饼的人,她擦去满面血,拿着要饭的家当跑回家,浑身散发着馊味,只能跪在院前的长春花前,当着父亲母亲的面点下头,同意嫁与少年。

    邓霞本不愿同意这门婚事,一直拖着,担心棠溪颜命中煞气克死温孤家的人,遭受牵连累及性命,自己死不要紧,唯恐牵连到儿子,断了香火。

    但温孤家的聘书仍在,眼下棠溪颜亲口答应,邓霞也不敢再拖延。

    只是未到及笄之年,人还未嫁进温孤俯当城主夫人,邑安城瘟疫大爆发,城中允进不允出,家家户户闭门封窗,街头巷尾冷清寥落,她临夜被一道密函送进军营。

    代表的是为温孤家出面施粥,广集善德,身份自然是未来城主夫人的身份,是为了给她以后城主夫人的身份增色添香。

    可送她进疫区的侍卫又只让她扮成士兵模样进军营,混迹在千百感染者里,没有人识得她的真实身份。

    自生自灭。

    经年餐风露宿,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宿暖觉,饥寒交迫,她不及深思细悟,当时只想着身为施粥者,有吃的,一身戎衣早好过破破烂烂的乞丐服,入军营有住的,免了流离失所。

    最主要的,是他有亲笔书信相送。

    她信他。

    他算得上是这世间唯一可以给她倚靠的人。

    不想营中生涯熬过两年,及笄之年,从岁首至春分入深冬,她等他来,终是没能熬到最后。

    死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她曾经好心救起的少年,为什么要把她送进军营垒垒加固下的疫区?

    一送两年,不管不问,到中秋月圆夜婚嫁日,他也没有如期迎她回去。

    怕不又是一个极品渣男!

    夏语心目光垂下,就棠溪颜留下的这些记忆,虽然没有极度失落,但有着对宿命的万般无力。

    细细想来,她当时救的少年现是什么模样?只那一面之缘,也不记得了。

    不让得才好!

    后来温孤仲卿虽然会时不差人送些吃的、用的上方家,但方家有弟弟妹妹,即使再多吃的、用的,也轮不到棠溪颜。

    温孤仲卿偶尔也会派人上方家,方家父母真怕算命的道士所言成真,表面好生待着棠溪颜,可等温孤仲卿派的人一走,棠溪颜又会被扫地出门。

    后来瘟疫爆发,对她稍好些的父亲最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棠溪颜更是连家门也不得靠近。

    每每只能站在长春花前,把乞讨到的好食物分享给弟弟、妹妹。

    后来妹妹死了。

    后来,有叫花子死在街头,她一个一个去翻他们的尸体,没有找到老叫花子。

    兴许他还活着,自己躲了起来,即便死了,他躲藏的本领高,除了尸体不发臭,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踪迹。

    从这一点,她又侥幸期盼老叫花子还活着。

    教她学医的元郎中,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感染瘟疫后,独自进山采药去,兴许也死了。

    东街巷子里,也没有了教书先生带着弟子们朗诵的声音。

    后来,她被送进军营,做着日日为灾民施粥的活,自己吃最后剩下那一口。

    后来……

    夏语心从头至尾顺了遍棠溪颜这一世的遭遇,不忍闭目含珠,心中冷气摒出,竟也是满眼泪水蒙眬。

    温孤仲聊,那位少城主,现已是堂堂城主大人,不见最好。

    三书六礼下了聘书求娶的人,等了两年,再有一个年头,至十六破瓜之年就该娶她进俯,他却把她往死穴里送。

    这样的人,省得见了撕逼!

    重活一世,夏语心闭目默祷:你切莫要再遇渣男!

    唉——

    泠泠的叹息声引起洞外人注意,脚步声近到耳边,夏语心摒息敛气,不确定救她的人为何方神圣,确切地说,是救棠溪颜的人,不好直接醒来,只能躺着继续装睡。

    “公子,已过了三日,棠溪姑娘、她怎么还不醒来?”

    傅方九紧着眉,样子有一些焦虑,探身上前看了看,藤塌上的人躺着一动不见,心想怕不又是死了,要是这样,公子又得损耗功力救人,如此公子的身体哪受得住,只怕人还完全救活过来,公子自己就……

    呸!

    傅方九紧紧咬住自己的乌鸦嘴。

    男子不动声色,抬眼看了傅方九一眼,显得话实在是多,依貂皮封制的石墩长身坐下,两指搭上棠溪颜脉搏,脉象平稳,血气稍有失衡,跟她虚体相关,不过,人是活过来了。

    傅方九站在身后,自然看不见男子眉宇间舒展开的欢颜,禁不住担忧,“公子,棠溪姑娘她……”

    “也无大碍。”

    “活了就好!”傅方九从心底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九九,去将刚取回的鹿血温热拿来。”男子盖好棠溪颜手臂,转头吩咐。

    听到这一声“九九”,傅方九已知公子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去了,在一旁的火坑里升起明火,细心温热瓷罐里的鲜鹿血。

    虚不受补,眼下也只能将息进补。

    男子凝着睡梦中人,掖了掖她身上的鬓角,不放心又伸手探向她额头,温度如常,微黄的油灯下,呼吸均匀又平稳,为何迟迟不醒?

    男子拿出两粒红色药丸,扶起棠溪颜,掌中运力送服下去,移掌推向棠溪颜心海口。

    夏语心咕噜咽下了一口,只觉得胸口似一团火正在旺旺燃烧,再这样下去,心脏怕是要报废了。

    但在装睡也不好冒然醒来,不过好在一会儿工夫,顶髻袅袅白雾冉起,男子收掌,那股力道随之退离,身体才轻松好受些。

    傅方九端着鹿血过来,男子扶起棠溪颜,傅方九将鹿血递给男子又收回去,“公子,我来……”

    男子锁眉看了傅方九一眼,意思显而易见,人是他的人,且在他的怀里,怎会要你来喂!

    傅方九张着嘴,本还要继续说,但已经意识到了不该这样过分体谅,端着碗又恭恭敬敬重新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碗,轻轻搅动汤勺,以防烫了嘴,搅至温度适中,舀起一勺方才送进棠溪颜嘴里。

    味道又腥又臊,夏语心咽不下去,男子托住她后背的手,掌中有力,将满勺鹿血直接送下肚里。

    整个人瞬间翻江倒海,夏语心恶心得要命,一口又原路倒回来,男子掌中运着力,抚住棠溪颜后背任督,生生把她吐回来的鹿血又原路送回肚里。

    一推二送,夏语心只觉得这俱身体快裂了,虚体大补,难受又恶心。

    不过依着棠溪颜瘦骨伶仃,用皮包骨头形容也不为过的身体,是该吃些滋补食物。

    从两人对话中,夏语心已十之八九猜出此人是谁,若不多吃些食物,之后连离开的力气也没有。

    强忍着鹿血的腥臊味,夏语心继续装睡,任其躏蹂,在男子运力送服下,喝了一口又一口。

    直至半碗鹿血喂完,男子掌中真气运入她背俞穴,整个身体暖暖的,很舒服,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里黑黢黢的,只在石壁的下端亮着一盏油灯,光线微弱,一主一仆在塌上塌下睡着。

    身处塌上的不用说是主人,听闻中的公子,一身华服白袍,面容清冷隽熙,墨发银带玉簪简束,垂顺飘逸,单手支鬓角,身子如弯弓引月,虚虚斜倚,远看如画,近看……

    夏语心吸气屏息,蹑脚走过去,想近近看,一睹盛颜。

    塌下的侍卫枕剑侧卧,人还未靠近,侍卫的剑不知何时起,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快无形,疾疾抵住她膛口,“棠溪姑娘,你醒了?”

    见来人是棠溪颜,傅九方惊呼,立即收剑,为自己的冒失拱手赔罪,“棠溪姑娘,不好意思!幸好、未伤及姑娘。”

    傅方九退到一边。

    夏语心也退了一步,剑柄的力道十分强悍,傅九方收剑时没有运力,只是出手抬剑,剑未出鞘也是剑气逼人,对她一个弱如扶病毫无功法的人,感受到那股浑厚的力道,被逼得退了一步。

    她以为只退了一步,其实连着退了好几步。

    男子长身立于塌前,不慌不乱,好似很满意傅方九造出的这等场面,让他有机会相护。

    望着棠溪颜连连后退,身后也并无危险物相羁绊,他伸出的手停在袖口,又收回来。

    “妈呀。”

    夏语心吓得闷闷地一声叫。

    声音虽然很小,但凭男子功法,还是被他收进耳,嘴角显见上扬,不紧不慢却是恰到好处,伸手接住棠溪颜,湛湛扶稳,搭指探向棠溪颜脉博。

    夏语心背手躲开。

    既然好了,便无需再把脉挂怀,夏语心抿了抿嘴角,眼眸转了转,在二人身上来看了看,“你们、是谁?”

    傅方九两眼发直,讷讷地看向男子,男子看着自己被晾在半空的手,迤迤然收回负在身后,若有思绪纷飞,凝目看向棠溪颜。

    傅方九在二人身上看了眼,机灵地揖拳向棠溪颜行礼,“棠溪姑娘,你不记得了?你少时救过我家公子……”

    男子抬手打住傅方九的话,要亲口问:“你问、我是何人?”

    夏语心张了张嘴,对这里的用词有些不熟,讪讪笑着,“我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从坟穴里爬起来,可能、伤着了阳气,有些不记得。”

    “我是……”

    “是?”

    男子欲言欲止,提步偏若惊鸿,大步迈过足下千尘,翩翩而至。

    一颗心瞬间仿佛有无数只鼓在敲,只见男子靠近一步,夏语心便后退一步。

    她本是装傻充楞抵死不承认,现下忐忑着不由自主退缩。

    男子收住脚步,夏语心才松下一口气,抬眼盯住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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