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天景十三年,夏七月。

    日子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良叔,咱们还有多久到京城?”岁屏掀开车帘,问驾着马车的良友平。

    问话的丫头约摸十三四,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款式新颖,堪比京城里的大家闺秀。

    良友平四十来岁,身体健壮,脸色黝黑,满脸胡子拉碴,眉眼处还有一道显目的疤痕,将他整个人衬得凶恶异常。

    他一边分心架着马车,一边仔细辨别着前方的道路,稍过一会儿,才朗声回应:“前头十里处是京郊的旺源山,过了旺源山就到京城的地界了。”

    “良叔,从这里到府里,大约还要过多久时辰?”这次问话的,是穿着与岁屏一模一样的,岁屏的姐姐,岁晏。

    良友平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复:“从这里到府里,怎么着也得要半日的路程,这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摸黑赶路不安全,咱们今晚还是找个地儿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府里吧。”

    他看了看远方低垂的云幕,侧头朝车里的人补充道:“小姐,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要下雨了,雨天路滑,更是不宜赶路。”

    听了这个答复,岁晏不敢擅自做主,侧头问向旁边的人:“小姐意下如何?”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谢怜昭有些昏昏欲睡,她略带疲惫地说道:“良叔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就听良叔的吧。”

    “是。”岁晏转头告诉良友平,让他找个地方今晚好好歇脚,明早再赶路。

    入夜。

    良友平冒着瓢泼的大雨,将马车驶到了旺源山山脚下一家简陋的客栈前。

    他对谢怜昭几人说:“小姐先进客栈歇息,我把马车驾到客栈后方的马房里,再把马儿喂上一喂,稍后再来找小姐汇合。”

    谢怜昭站在岁晏撑着的纸伞下,一步一步走下马车,三人站在客栈干燥的屋檐下后,她取过岁晏手里的纸伞将之递给良友平:“良叔,雨下太大了,你带上伞别淋病了。”

    良友平心中涌上一阵暖意,他柔和了眉眼,微笑着道:“是,多谢小姐。”

    谢怜昭三人进了客栈,眼尖的小二立马凑过来服务,“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岁屏回应了一句,又再问小二,“还有饭菜吗?给我们上点吃食。”

    “好嘞~您几位里边请~”小二殷勤地带人到西北角的空座处落座。

    “小姐,这比预定的回府日晚了一天,老爷夫人和大少爷指不定多担心你呢。”坐在位子上等候菜肴上桌时,岁屏双手抵着下巴,忽然唉声叹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岁晏将桌椅稍稍擦拭了一遍,这才坐下来,“也不知道是谁,一路上看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嚷嚷着要买,想吃,拖得小姐不得不停留下来,这才耽误了路程。小馋嘴,说得就是你!”

    “我馋嘴怎么了?小姐乐意宠着我就行!”娇俏的岁屏得意地朝着她姐姐笑个不停,“小姐,你说是不是?”

    谢怜昭还未回答,旁侧却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哪里来的小门小户,丫鬟居然都能跟主子坐一张桌了,真是没有规矩!”

    岁屏怒目望向声音来处,见相隔五米处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带幕离的女子,动作不急不缓吃着菜肴,她身侧后方站立着一年老的婆子和一年轻的丫鬟。

    岁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审视了两遍,精准地找到那话的主人:“老太婆,刚才那话是你说的吧!”

    “果真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丫鬟一点规矩都没有。”婆子完全没把谢怜昭几人放在眼里,仍旧大言不惭说着讽刺的话,“得亏这里只是京城的城区,少有人来往,不然,就这毫无规矩的行为举止,怕是没有那家大户人家敢与之交往走动。”

    岁屏怒地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婆子回骂:“老太婆,你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就你这刻薄相不连累得你家主子倒霉都是老天可怜你一把年纪还得出来伺候人!还规矩?我呸,什么玩意儿!”

    “你你你.....你竟然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我们是谁吗?!”那婆子被岁屏那话气得满脸通红,说出口的话也开始不顾忌了,“得罪了我们,你等着挨板子吧!”

    岁屏浑然不怕,她双手叉腰,继续阴阳怪气道:“瞎话谁不会说?老太婆,有种就报出你家门头,让姑奶奶瞧瞧到底是京城哪户大户人家这么有教养,连得一个婆子都这么有‘规矩’!不然,就你这刻薄短命相,估计得好好醒醒脑子想一想遗言,不然下到地府,阎王爷问起来才后悔没交代好后事!”

    那婆子明显不经激,岁屏只是这么说上一句,那婆子整个人像是被点着的炮仗——要炸了,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谁撕烂谁还不一定呢!”岁屏也开始撸起自己双手的袖子,可与婆子不同的是,婆子一脸被人踩着尾巴的怒气,岁屏却是一脸兴味,像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了兴趣。

    “啪!”

    在婆子即将冲到岁屏面前时,那个带着幕离的女子右手一甩,筷子发出“啪”地一声,被重重地甩在桌上。

    “还嫌丢人丢的不够是吗?”女子声音凌厉。

    那婆子被这话吓得怔在原地。

    “嬷嬷今日这般做派,明日回府,我定会一五一十禀报给母亲。”女子站了起来,缓缓朝谢怜昭的方向走过来。

    岁屏看得瞠目结舌,她凑到姐姐岁晏身侧,靠在她耳侧小声说话:“早不教训,晚不教训,偏偏这时候教训,这女子可真是有趣。”

    岁晏拉了一下妹妹,低声道:“站好。”

    有了岁晏这话,岁屏便乖乖站立在姐姐身侧,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看向这莫名其妙的主仆二人。

    钱嬷嬷听完女子的话,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她腾地一下跪在地上,不停朝着女子磕头:“小姐,奴婢求你看在小时候我奶过你,是你乳母的份上,求你饶过奴婢这次吧!小姐,奴婢求你饶过奴婢,奴婢今后一定严加管束自己,绝对不在外头给你惹事,绝对不会再给府里蒙羞,小姐,老奴求求你了!”

    “钱嬷嬷,你之前几次三番折腾我院里的人,我都看在你小时候喂过我几次乳汁,看在你勉强算是我乳母的份上,饶过了你。哪成想,我对你的仁慈竟纵得你变本加厉。”女子半蹲着,与钱嬷嬷视线齐平,她的目光虽然被幕离挡着,可钱嬷嬷还是觉得没来由的害怕,“对你的处罚,自有母亲定夺。嬷嬷,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钱嬷嬷脸色颓唐地坐在地上,女子站起身,抬了一下手,那个原本与钱嬷嬷并排站着却不声不响的丫鬟立刻上前,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掏出了一截麻绳,三两下便把钱嬷嬷绑了个结实。

    “小姐,这......”那个丫鬟欲言又止。

    女子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丫鬟道:“是,小姐,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很快拖着钱嬷嬷往客栈后院方向走去。

    岁屏见她们二人往后院方向走,起了好奇心,便又凑到岁晏身侧问她:“姐姐,他们干嘛往后院方向前去?”

    “兴许后院那边还有她们的人吧。”岁晏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徐长琳处理完府中败类,继续缓步走到谢怜昭附近,做了一个江湖中人惯做的拱手礼,“方才下人无状,冒昧了诸位,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说完,弯腰拜了下去。

    岁晏连忙也做了个赔礼:“此事舍妹也有过错,还请小姐海涵。”

    虽然岁屏认为自己无错,但她也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是以面对姐姐替她赔礼道歉的行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下了。

    徐长琳见是丫鬟回话,对方的主人却还安然若素地坐在位置上大口朵颐,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但此事又确实是她这边的人先挑的头,心中的那丝不快便也只好被自己压下。

    她侧头看向对方,忽然笑道:“我看方才两方差点动起手来,这位小姐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吃着伙食,便觉得有些好奇了。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日后回到京城,我等也好走动一二。”

    这话仿佛牵动了岁屏的某根神经,上一秒还在看戏的她,下一秒忽然暴起:“小姐!!!你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呢!!小姐,你一个人居然都吃完大半饭菜了!!”

    “是你自己没注意到上菜的,我能吃这么多是我的本事。”谢怜昭随口回了一句,而后,她咽下口中的食物,抽出手帕擦拭干净嘴角的油污,这才转身向徐长琳回了一礼:“我们今日赶路匆忙,未能好好进食,腹中有些饿过了头,方才见着小二上了香喷喷的热饭菜,一时沉迷于饭菜香味之中,未能及时回话,是我失礼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徐长琳听得这个缘由,嘴上说着“此乃人之常情,不算失礼”,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不屑。

    岁屏早已坐在位置上大快朵颐,岁晏顾忌着外人,不敢坐下用饭,谢怜昭便让她坐下吃饭,还让她给良友平也准备一些,而后站起来对徐长琳说:“这位姑娘,我们到旁侧说话吧。”

    徐长琳看了一眼对方正在狂吃的两个丫鬟,点了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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