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确实有些可惜了。”
莫泽的视线透着薄凉,嘴上说着惋惜,眼里却翻涌着野心与欲求。
“在下还想见见这位驸马,是何等的卓荦不凡,才得到了公主的青睐。”莫泽走回大殿中央,语气仍是和雅,周身却散发出疏离冷漠的气息。
魏惜对上他的视线,释然一笑,“是本宫高攀了他。”
“咳咳。”高位上的魏慎被忽略许久,忍不住出声打断。
“泽太子此番来我大魏,是单单只为送贺礼而来吗?”魏慎沉声问道。
莫泽向身后示意,身着深黑长袍的使者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依旧用着生硬的汉话念道,“北漠贺大魏皇帝二十冠礼,特赠高原羚羊一百头,汗血宝马十二匹,象牙十根,玛瑙蜜蜡十箱,冬虫夏草十箱,北漠舞女十人。”
说完,小太监将使者手中的礼单呈到魏慎面前,魏慎拿过看了两眼,意味深沉地开口,“北漠倒是送了一份大礼给朕。”
“不过朕没记错的话,北漠与大魏已数十年没有来往了,这些贺礼也是头一回进了大魏地界。”
莫泽一脸坦然道,“所以,在下此次前来,除了送贺礼,还想送陛下一份结盟契书。”
“太子殿下何意?”魏慎来了兴趣,挺直身子问道。
“北漠与大魏百年前曾有盟约,后人不知,才起了争端,再者两国交战已久,边城哀怨不止,是时候重修秦晋之好了。”
“太子是想北漠和大魏联姻?”魏慎目光流转在莫泽身上,试探开口。
“准确的说是,和亲。”莫泽顿了顿,视线扫过端坐的魏惜,“百年前,大魏曾有公主和亲北漠,换来两国百年邦交,今日在下效仿先辈,前来求娶大魏公主,和亲北漠,做北漠的太子妃。”
魏慎下意识看向坐下的魏惜,想起魏惜身份贵重,且已是再嫁之身,但皇室已无公主可以和亲,语气凝重道,“太子亲来求娶,又以结盟相邀,本不该推辞,奈何朕尚且年轻,后宫无公主和亲,若太子不嫌弃,朕可在皇族朝中,为太子选一佳人。”
“陛下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殿上明明坐着长公主,为何推脱无公主和亲。”
莫泽抬起深沉的眸子,直勾勾的地望向魏惜。
“皇姐乃是大魏长公主,怎可和亲北漠?”魏慎虽有犹豫,但也直接拒绝了。
“长公主身份固然是尊贵,但只要肯和亲北漠,在下保证,公主不仅会是北漠唯一的太子妃,更是北漠未来的皇后。”莫泽的声音掷地有声。
魏慎有所动摇,他一直忌惮魏惜把控摄政大权,即使她出嫁后,他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亲政,只要把她送出大魏,那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朕做不了皇姐的主。”魏慎已无异议,将问题抛给魏惜。
“在下在北漠时就对公主心生向往,今日初见,更是一见倾心,在下愿以北漠大魏两国百年盟约为聘,求娶长公主做我北漠太子妃。”
莫泽走到魏惜面前,几句话被他说得温柔缱绻。
魏惜衣袍下的手紧紧攥起,这是她无措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她看着莫泽那张与驸马相似的面孔,心像是刚从油锅里烹熟又浸入冰水里一般,热辣滚烫,冰凉刺骨混杂在一起,将她整个心挤得肿胀不安。
她的驸马谦和有礼,当初她厚着脸皮刁难他,他也事事应她。
面前的莫泽虽与驸马面孔相似,行为做事却大不相同。话说得滴水不漏,实则是对她步步紧逼。
她面上不显,仍是云淡风轻,似在认真思考他的条件,忽而似想通了般,莞尔一笑,“本宫薄命之身,又孀居多年,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
“大魏佳人良多,殿下既然带着议和之诚,本宫定会广开筵选,替殿下觅得良缘。”
莫泽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一般,仍是一脸和煦,“在下求的是公主,那只会是公主,公主不必急着拒绝。”
莫泽眼睫轻扬,嘴角微弯,宣誓着他志在必得之意。
“大魏与北漠议和之事,还是等公主垂首再议,在下愿等公主回心转意。”
魏惜看着他的笑容,明明十分温润有礼,她不由地生出一丝冷意。
这是逼她的做交易了,要么和亲两国议和,要么拒亲,两国再战。
魏惜握了握拳,扬起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太子殿下愿等,那便等好了。”
“只是,不是凡事所求必有所得。”
她的婚事,从来只由她做主。
当年是,如今亦是。
*
江州城的暮冬,刚过酉时天已擦黑。皇宫外停着一辆辆马车,在等宫宴结束的贵人们。
魏惜和魏慎寒暄了一会,才走出宫门准备回府。宫门外,青姑站在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前,看见魏惜的身影出现,立马上前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忍不住念叨着,“晨起公主走得急,小丫头们又是刚来的,连斗篷都忘了带……”
“公主留步。”莫泽身后的使臣换成了一身劲服的护卫,刚和魏慎结束谈话,急着往宫门赶来,将她拦住。
青姑闻声抬头看向来人,替魏惜整理斗篷的手愣在原地。
她也被莫泽的相貌惊住了。
魏惜沉着脸接过青姑手里斗篷系带,转过身看向莫泽,“太子殿下还有事?”
莫泽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与他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没事,只是想和公主说说话,免得公主忘了在下。”
宫门前火冷灯稀,说话呼出的雾气朦朦胧胧。
魏惜被冻了一天,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见他说了句废话,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无事,也早些回驿馆歇息吧,明日陛下怕是要和殿下商讨盟约一事。”说完她不等莫泽回答,撑着青姑的手钻进了马车里。
莫泽站在原地目送公主府的马车,直到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了视线,他才走到宫门墙角处,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与护卫驾马离开。
*
公主府正房西侧耳房内,檀香缭绕,烛火绰影。魏惜换了一身素色长袄,高耸的发髻也散在身后,只留了根玉竹发簪固定头发。
她沉默的点起香烛,看向堂上牌位。牌位上刻着“亡夫莫长恩之灵”。
她拿着线香迟迟没有动作,直到线香快要燃尽,香灰落在手上她才有所反应。
魏惜将快要燃尽的线香插进香炉中,盯着牌位开口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他吗?”
耳房只有魏惜和青姑两人,青姑皱着眉头回忆起在宫门外间到的莫泽,摇摇头回答,“奴婢也不知道。”
青姑望了一眼牌位,像是在思索记忆里的驸马的样子,继续说道,“若说相貌,今日见的那位太子殿下,与驸马身形面貌是有九成像的,奴婢打眼瞧见,真的以为又见到了驸马。”
魏惜转过身来,与青姑对视一眼,说道,“但他不是他,对吗?”
青姑上前扶着她的手,说道,“相貌虽相似,但气质言行与驸马大不相同。所以,奴婢也觉得不像是驸马。”
“青姑,你说,当年长恩被送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可能那不是他?”魏惜穿过门廊,进了书房。
“公主是怀疑驸马没死?”青姑眼睛里划过诧异,“可是当初公主是亲眼见着驸马遗容的”
“可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了,究竟是不是他,也不好说。”魏惜思索着坐在书案前,手指缓缓划过案上的书籍。
那些还是莫长恩在时,他用过的书籍。三年来,她思念他时,就会到书房里来,这里是他留下最多气息的地方。
“公主是觉得,北漠太子是驸马吗?”青姑说出疑虑,她觉得是公主是太过执念驸马,以至于见了相貌相似的莫泽,才会生出驸马没死的错觉。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许是,也许不是。”魏惜有些神神叨叨。
“公主,今日你吹久了冷风,回来时不还说起头疼吗,还是早些歇息吧。”青姑看着魏惜的精神有些异常,语气里都是担忧。
先帝皇后崩逝时,公主都不曾掉过眼泪,唯独驸马死的时候,公主直接哭到昏厥,甚至一病数月。公主好不容易走出悲伤,重振旗鼓,如今又来了个北漠皇子,来扰乱公主心神。
青姑对和长得莫长恩相似的莫泽太子,一时生了反感。
“青姑,给天机阁传信,让他好好查查这个北漠太子,以及,将驸马生平重新查一遍。”魏惜眼神清明,吩咐道。
“公主,你这是……”青姑见魏惜是真心起疑,知道她一旦心有疑虑必要彻查到底的性子,也没有再劝,“是,公主。”
“洗漱更衣吧,我也累了。”
亥时已过,公主府卧房终于熄了灯。
公主府门墙上落着一个身影,目光幽深望着魏惜的卧房,直至灯灭,身影又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
驿馆内,莫泽的护卫临风拿着一封信走进内室。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莫泽正坐在床边,面前摆着未下完的棋局,借着月色静静自弈。
“主子,信截到了。”临风上前抱拳,恭顺禀报道。
莫泽落下一子,伸出手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天机阁亲启”的字样,漫不经心地撕开信封。
片刻,莫泽看完了信的内容,低沉的声音传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把戏。”
临风低着头不敢作响,莫泽饶有兴趣的将信折好塞回信封,再把心递给临风,“送出去吧。”
临风接过被拆过的信,丝毫没有异议,抱了抱拳又迅速离开了。
莫泽看着清冷的月色,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笑容。
他的小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心软点好,不像他,心硬的连自己忘了自己是谁。
公主府内,魏惜陷入梦魇中,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嘴里念念有词,“长恩,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