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皎皎她们从茶馆出来,天已傍晚。
金乌西坠,星月初升。
过不多时,城内灯火逐亮,里坊遍开。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火树银花,星罗棋布。
夜晚的盛京,在灯火的映衬下,更添几分魅惑。
红楼高台之上,站着三两女郎,她们穿着坦胸漏腹的异族衣裙,头戴面纱,光滑的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银铃声清脆。
媚眼如丝,似漏非漏。
撩人至极
苏皎皎头戴幕篱,大走在街上,目光炯炯,大方的打量着楼上的女郎们。
毫不避讳
与之相反的,是跟在她身后的茯苓。
她全程红着脸,低着头,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敢过多打量。
就连苏皎皎停在红楼下也未曾察觉。
脚步未停,直直的撞在了苏皎皎的后背处。
直撞的苏皎皎一个趔趄。
苏皎皎回过头,瞧着茯苓那憋的通红的脸,娇嗤一声笑道:“瞧你那点出息!”
转身回过头就打算进去。
茯苓见状,吓得赶紧拉住了苏皎皎的手臂,惊慌失措道:“小姐,别,别进去”
苏皎皎带着安抚摸了摸茯苓的小脸,安慰的说道:“我就进去看看,呆一会儿就走。”
语毕,苏皎皎纤手提裙,就打算上红楼台阶。
茯苓从小一直跟在苏皎皎身边,对她那些花样早就了如指掌。
她伸出双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环抱住了苏皎皎的细腰。
她的声音里带着倔强:“小姐,您是国公府的贵女,贵女是不能去那种地方的。小姐求求你了,咱们回去吧,夫人知道一直您去这种地方一定会打骂奴婢的,小姐~”
红楼门口人来人往,旁边的人左拥右抱进进出出,女郎在旁边吆喝喊客。
而苏皎皎一脚踏上台阶,另一边身子被后面的茯苓死死抱着,动弹不得,只得挣扎来开。
双方站在红楼的门口拉扯着。
本来站在前方拿着团扇的一位胖妈妈,看着苏皎皎要进来,正准备喜笑颜开的迎接她。
没成想,她被抱住了,姿势还这么尴尬。
一时间笑容凝结在脸上,尬住了,也不知道是该上前打圆场还是假装看不到。
苏皎皎扭动着身躯,无奈那小妮子就像沾在她身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丢不下这个脸。
她语气无奈,妥协的回道:“好了好了,姑奶奶,我听你的,咱们走,走还不行嘛。”
得到了苏皎皎的承诺,茯苓这才怯怯的收了手,但那爪子一直抓着苏皎皎的手臂不放。
就怕她一不留神,人跑进去了怎么办?
苏皎皎就这样被茯苓抓着,走过了两条街。
眼看就要走到马车旁。
突然,一阵悠然的琴声从夜空中传来。
琴声悠扬,清列婉转,仿佛间如同置身于郁郁蓊蓊的竹林月夜,旁边是潺潺流水,耳边是蝉鸣蛙叫。
苏皎皎和茯苓不由的被这琴音吸引,抬头间,却见旁边一西楼独立,楼中寥寥无人,只听得见琴音。
楼下也无人看守,只有左右两檐边悬挂着的昏黄灯笼,跟着夜风左右摇晃着。
中间的牌匾上用细细的小楷写着清吟两字。
果真清吟,清净典雅,吟吟如水。
有趣有趣。
苏皎皎回头朝着茯苓笑了笑,那双媚眼弯弯,带着讨好:“刚才我从了你,现在你从我一回吧,行不?”
茯苓看了看那清雅小馆,又看了看苏皎皎,咬咬唇。
终是点了点头,放开了手。
苏皎皎笑的更灿烂了,终于提着裙摆,款款走了进去。
进门正中是一方半人高的朱漆方台,台上纱幔低垂,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女子在里抚琴。
白纱轻轻,随风飘扬。
琴声袅袅,入耳绵绵。
方台两旁是各色的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在橘黄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旁边的阁楼有上下两层,阁楼里灯火闪烁,不时有人影走动。
楼下方台旁,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他们均带着斗笠,一边吃酒,一边欣赏着琴音。
看装扮,像是江湖人士。
苏皎皎洁隔着暮篱,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就近随意坐在了一旁的方桌上。
只是坐下时,才发现这方桌之上还摆放着一方茶具。
茶杯外热气袅袅,余香微润。
显然这原有人。
旁边的店小二看见苏皎皎大咧咧的坐在了这右后方的方桌上,心里也是一惊。
连忙上前苟着腰解释着:“这位小姐,这位置有人了。”
“哦?我来时,这儿并没有人啊,我坐着这位置便是我的了。”
这声音低低软软,婉转轻灵。
从幕篱里飘出,带着三分霸道,七分娇气。
直听的这店小二酥麻了半边身子。
这......
店小二为难的抬头看了看那二楼上站着的黑影。
苏皎皎看着店小二,不由的眼神也随着往那二楼上瞧去。
只见一名男子,孤身挺立在二楼阁楼上。
一身黑色锦袍,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一双黑眸深邃,静静地打量着楼下的苏皎皎。
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凛之气,如冬日冷感的光,寒如冰霜,冷如风雪。
好俊俏的男子,可惜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好不好。
苏皎皎挑眉一笑,迎上他的目光,伸出纤白的玉手,缓缓拉开了幕篱上的白纱。
少女娇俏的容颜尽显,下巴尖尖,鼻梁纤巧,眼波流转间,清水微漾,盈盈多情。
她看着他,轻轻将眼尾一挑,嘴角微微上扬,丹唇媚眼,是迫人心弦的诱。
对方依然不动声色,纹丝不动。
苏皎皎低头,微笑着缓缓从旁边的茶具中拿了一支空的茶杯。
玉手轻点,持壶轻倒。
她拿着那杯茶水,站起身来,对着那阁楼上的人影,轻敬一茶。
仰头便喝了下去。
喝完还不忘朝那边秀秀空了的茶杯,显摆一番。
交好意思明显。
可对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是身上那冷冽之气收敛了许多。
默默了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绕进了二楼深处。
苏皎皎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瞪了一眼,撇撇嘴,不识好歹!
瞬间,苏皎皎只感觉一阵急风从她身边闪过。
原是从外疾步进来一男子,越过她,大步跨上了这大厅台阶,身影一闪,直直入了那二楼拐角处。
他身穿一身黑色布衫,头戴斗笠,竟和堂下这些男子是一样的装扮。
苏皎皎皱了皱眉,眸色探究的往旁边看了看。
旁边仍然三五成群,视若无睹的各自喝着酒,品着琴。
仿佛毫不相干。
她缓缓的坐了下去,手刚触碰到温热的茶壶。
骤然,她抬起头,脸色一变。
空气中有淡淡的异味,是那人的体味,那人大步流星上台阶时,风吹起斗纱,她看到了那人的相貌。
浓睫,碧瞳,还有明显的体味。
那人是胡人。
刚刚那人有危险!
她不疑有他,转过身,提起裙摆,便也踏上了台阶。
依着记忆,往二楼拐角找去。
楼下的茯苓看着自家小姐上了二楼,便也跟了上去。
苏皎皎记起楼下那一干人等,回身对着茯苓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看到茯苓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苏皎皎这才转过身去,猫着腰,低头的往那拐角深处挪去。
二楼左右两边都是雅间,门窗紧闭,只有时不时偶尔进出的游客携带各色女郎,往楼下走去。
这些女郎各个端庄优雅,美得各有特色,但大多清冷孤傲,显然和隔壁红楼那边是两种风格。
看着苏皎皎她们猫着腰,虽诧异,但也不打扰,堪堪走了过去,留下缕缕幽香。
突然,前方雅间传来重物落地之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闷哼。
苏皎皎直起身来,快步移到了那最角落的雅间外。
侧耳俯身,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刀剑挥舞的声音,乒乒嘣嘣。
然后就听见一声啪,就像刀入人体,隐约间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苏皎皎的心猛然一缩,那人,不会被刺死了吧。
若他们现在正在扭打,自己进去会不会改变他们的局势?
苏皎皎从小习武,父亲为大将军的缘故,小时候也是在兵营里呆惯了的,这点小场面还吓不住她。
在我等大昭国土上,岂能被外族人欺负?
她脱下幕篱,挽起袖子,扎起裙摆。
深吸一口气,撞开门框后,就往屋里那扭打一起的两人滚去。
只见原先那站在二楼的男子正骑在这胡人身上。
他一手反扣住这胡人的两只手腕,一手拿着匕首对准这胡人的咽喉。
显然这男子已胜券在握了。
不料此时门被撞开,一道白色的身影滚了进来。
直撞在这男子拿刀的手肘上,一个不留神,刀被撞飞了出去。
人也跟着晃了晃。
而原先被压在身下的胡人,见此情形,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踢腿,起身。
电光火石间,抓住刚刚滚进来的苏皎皎,面露狠色,直直的盯着刚刚骑在他身上的男人。
他因为刚刚的扭打,呼吸急促,只得掐住苏皎皎的喉咙,半卧在地板上,以便节省体力。
他面色苍白,手臂上和腰腹上一直在飚血,显然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苏皎皎愣住了,没想到这里面的情况是这样的啊?
站在门外的茯苓见此情形也是一时间吓得张大了嘴,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恍惚间,只听见对方清冷的声音响起:“放开她!”
卧在那地上的胡人邪魅一笑,露出了带两排带血的牙齿,丝丝血迹,顺着他的嘴角留下。
他张着嘴,朝着楼下,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声。
苏皎皎和那对面男子同时张大了瞳孔。
不好,他在叫他楼下的同伴!
瞬间,苏皎皎伸手将她头上的白玉簪子拔下,就朝那男子掐着她的手刺去。
那男子吃痛,放开了掐着苏皎皎的手。
就在此时,刚刚还在旁边的男子,马上捡起刚刚掉落的匕首,手起刀落,解决了那名胡人。
但是哒哒的脚步声,从后传来,是他们同伴上台阶的声音。
那男子回头,乌发凌乱,赤目朝着门口的茯苓叫道:“进来,关门!”
说完,便拖着还在地上的苏皎皎把她按进了旁边的一个衣橱中。
这衣柜只堪半人高,勉强只能挤进两人。
那男子转过身,便想将茯苓也按进去。
却见茯苓早已躲在了床榻之下,她身量娇小,躺进去恰好合适。
他转过身,死死咬住唇,按着自己的胸口,也蹲进了那衣橱中。
刚刚那声口哨,不仅叫出了那胡人的同伴,一直等在外的御林军应该也听到了。
只要熬过这一刻.....
自他踏入那衣橱,关上橱门,橱里逼仄的空间里,隐隐的少女香味弥漫在鼻尖。
他以手按胸,头冒冷汗,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起来,身子竟不自觉的往后倒去。
苏皎皎瞧着对面男子虚弱的症状,鼻尖也闻到了血腥的淡淡铁锈味。
她连忙上前,双手环住了那男子的两只臂膀,却感觉那臂膀处一片湿润。
原来他的血早已染透了他的衣裳,只是他身着黑衣,不显而已。
那男子已全身无力,堪堪靠着苏皎皎的胸脯,坠了下去。
他嘴唇已开始泛白,长发浸湿,眼皮也上下浮动着。
显然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着身后那些人一间一间翻找的声音,苏皎皎心里既恐慌又害怕。
心里突突的跳着。
转眼间,门被踢开。
各色脚步声在屋里游荡,还伴随着尖刀刺破被褥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脚步声停在了衣橱门口,静静地,慢慢的走了过来。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刻意抿下的呼吸。
苏皎皎脸吓得煞白,那名男子靠在她肩上已经半晕了过去。
她一手扶着他,一手紧紧拿着手里的白玉簪子。
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可她依然告诉自己要冷静,若有人开衣橱。
大不了鱼死网破。
正当她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时,打斗声从后方传来。
而刚刚停在衣橱口的脚步声,也被吸引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人落在地板的倒地声,和滚落声。
那声音竟朝着这衣橱滚来。
是茯苓吗?
正当苏皎皎怀疑之时,一声嗖的箭声响起。
顿时,苏皎皎感觉有一重物倒在了衣橱门上。
并缓缓地滑了下去。
不可控制的,苏皎皎睁大了眼,红了眼眶。
而那倒在地上的人,以微弱的气音说着:“小,小姐,回,回,回家。”
这声音颤颤巍巍,气若游丝,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苏皎皎听着橱外的声音,泪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心如刀绞。
纵使如此,她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此时,屋里有一男子大叫着:“不好,有军队上来了。”
军队浩浩荡荡,气势磅礴,有势不可挡之势。
眼看就行至二楼。
却听见房屋中间另一名男子咬牙切齿道:“妈的,横竖都是一死,老子跟他们拼了。”
“给老子烧!”
屋里瞬间人去楼空,取之而来的是滚滚浓烟。
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皎皎心里大叫不好,他们想烧死所有人!
她以手掩鼻,推开衣橱门。
却见整个房间火光烛天,脸颊被热火烤的滚烫。
她挣扎着,往门口走去,却发现这房间已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用力摇晃,拍打,呼喊,可火势凶猛,皆伴随着床木倒塌之声。
她那点微弱的求救之声,皆是无济于事。
火势愈演愈烈,眼看就要蔓延过来了。
她回头,瞧着那半开的窗沿,心一横。
转身回去,用力将自己的裙摆撕成一片片长布条。
将那衣橱里昏迷的男子捞出,和她捆绑在了一起。
她抱着他,越过窗沿,冒着熊熊烈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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