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数日后,真就如程章所言,宫内各处都流传起了掖庭闹鬼的传闻,并且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在养病中的匽太后都听闻了此事。

    当秋兰讲述刚听来的传闻时,流传的版本已经变得更加离奇和跌宕。

    “听说那姓郭的采女,小时候被狐妖娶亲,她父母害怕就将其送入宫中为婢,后来那郭采女便与狐妖珠胎暗结,可她怀的是个妖怪啊!还未足月就要分娩……”

    刘瑄一手抚额,双目紧闭,静静地听着秋兰在那里眉飞色舞的讲述,时下宫中最受瞩目的奇闻异事。

    秋兰绘声绘色的讲着,仿佛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一般。明明胆子小,怕这些东西怕的要死,但是跟别人讲述时,又兴奋的不得了。

    “结果啊!生出来一个嗜血的妖物,郭采女当场就被吓死了。她死后就常常有人在掖庭的宫墙上看到狐妖的影子,她住过的屋子还会出现鬼火!甚至还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

    刘瑄看着秋兰带着点亢奋又带着点害怕,兴致勃勃地讲着鬼故事,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秋兰,你可知何为妖言惑众吗?你知道散播妖言,按律将被如何处置吗?”

    话音一落,秋兰立刻便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并小声回应道:“诺~”

    秋兰在心中暗责,自己怎么忘了呢?兴许是因为殿下待人太宽和了,来迎春殿侍奉的这些时日,自己过的实在是太轻松安逸了,居然忘了这是在帝国的中心,是天下最具权威的皇城。自世祖陛下一朝起,因涉及妖言,兴起的大狱所及广远,被禁锢徒边者,不知凡几。当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竟连警戒之心都丢了。

    见秋兰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刘瑄又说了一句。

    “今后不要在于任何人提及此事,需谨记祸从口出。”

    就在刘瑄提醒过秋兰的两日后,皇帝就命永巷令将宫中散布妖言者下狱,短短数日内,十几名宫人和内侍就被打入了暴室,一时间恐惧与紧张的愁云,便笼罩在了掖庭的上空。

    近来的掖庭,显得十分萧肃。

    冬日阴沉的天空下,来往于掖庭的宫人内侍,个个面色晦暗,神情紧张。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低着头,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俨然一副逃难般的模样。

    现在不止郭采女住过的屋子,就连那整间宫室都快已荒废。皇帝虽下令禁止宫中再谈论郭采女之死,但这世上越是被禁止的事,就越难被禁绝。

    腊月的葵巳日,梁皇后又召刘瑄过去叙话。话题的中心还是围绕她的婚事,梁皇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刘瑄在一旁听着,只能敷衍的点头称是,即便如此,等她从长秋宫出来的时候也已接近入定。

    回寝殿的路上,寒风凛冽,吹得侍从手中宫灯里的烛火,闪烁明灭。

    刘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吩咐侍从和宫人加快脚步。

    行至半路时,突然从前面窜出两个人影来,跌跌撞撞疾跑而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一样。

    秋兰眼明手快,迅速闪身护在了刘瑄身前,大声呵斥来人:“前面的是何人?宫中禁地,怎可如此无状?若是冲撞了公主殿下,定将尔等押入掖庭问罪!”

    慌不择路的二人听到秋兰的呵斥,这才抬头瞧见了刘瑄一行,当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知罪,奴婢该死,请长公主殿下恕罪!”二人齐声求饶道。

    刘瑄挥手示意秋兰退下,她看着眼前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人问道:“你二人跑得如此急,是要去做什么?看方向,你们是从掖庭那边过来的?”

    听到“掖庭”二字,两人具是神情一凛,口里不住地喃喃道:“鬼!有鬼……”

    “大胆!竟然敢在殿下面前说出这等胡话,我看你们分明是想进暴室挨板子了!”二人的话刚说了开头就被秋兰打断,在她的厉声斥责下,两人皆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跪在那里。

    刘瑄看着秋兰脸上,不同寻常的急切神色,想着;她倒是把之前自己说的话记在了心上。

    在得知眼前这二人是因何事如此后,刘瑄也不再深究,随便训诫了两句就放二人离开了 。

    看着走远了的两个宫人,刘瑄无奈地叹了口气,宫中流言不断,不知又有多少人会被卷入其中,她一心盼着,这次风波能早点过去。

    但所谓事与愿违,如今在这皇宫中,想要过上安宁的日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几天后,刘瑄睡到半夜,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吵醒。

    秋兰神色慌张地走到她榻前,轻声唤道:“殿下,您醒醒,长秋宫出事儿了!”

    这年冬天,洛阳皇宫之中,流传起了一则闹鬼的传闻。

    因在宫中随意传播灵异神怪的妖言,数十名宫人内侍因此被打入了暴室狱。之后,皇帝更是下令光禄勋与卫尉,加强了宫城内外的戒备。

    腊月中旬,某天深夜,皇后在长秋宫差点遭遇不测,皇帝大怒,下令光禄勋、黄门令、廷尉等彻查此事。

    ——————

    “陛下,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章德殿外,在等待宣召之余,刘瑄和皇帝身边的小黄门闲聊了几句。在得知皇帝还是一如往常的斗鸡走犬,朝歌夜舞后,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先前进去通传的内侍回来请刘瑄进去。

    章德殿内,皇帝几乎半躺在御座上,旁边的宫人手捧漆盘,里面是洗净摘好的颗颗葡萄。刘瑄进来时,宫人的芊芊玉手正捏起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送往皇帝嘴里。

    刘瑄上殿后,笑着向皇帝行礼,“腊月还能吃到如此新鲜的葡萄,少府是用了何种贮藏方法?”

    见刘瑄进来,皇帝挥开宫人的手道:“太官令听到你这么说,定然会高兴的。”说着他坐了起来,然后,睨着刘瑄的肩头问道:“下雪了?”

    刘瑄回头看了一眼,顺手将披风解了下来,点了点头,“来的路上下了场小雪。”

    “这等天气你还特意来看望我,为兄真是甚为欣慰啊!”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丝宽慰和怜惜,刘瑄听着,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寒。

    她今日来此,并不是想为了说这无谓的寒暄话。况且,在这里呆的太久,如果传到梁皇后或是大将军的耳里,都会是麻烦,她不想自己太引人注意。

    刘瑄想着得赶紧给皇帝递个话头,好让他把人都打发出去,她有很重要的话必须要跟皇帝讲,于是便道:“阿姊递了帖,邀我五日后到她府上赴宴,所以想请陛下恩准那日让我出宫。”这是她现编的,回去后还得再给姐姐长社公主捎个信,让她那日真的办场家宴,以免露了马脚。

    皇帝顺着她的话问:“长社怎么突然想起来邀你去赏宴了?”

    刘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娇羞,垂首呐呐道:“阿姊说,那日她府上会来不少青年才俊……”

    过完年刘瑄就十八了,这个年岁婚嫁就是人生大事,所以长社公主帮她物色夫婿人选这事,几乎尽人皆知。而且,皇帝皇后之前也有意为她选亲,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皇帝了然道:“哦~她是想让你去相看相看是吗?都有谁啊?”说罢,他伸手夹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好以整暇的看着刘瑄。他的动作和神态都十分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真的好奇。

    “皇兄!”刘瑄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她把戏做的很足,有时候她都佩服自己,这无师自通的演戏天赋。

    “这好办。”皇帝也很上道,他抬眼扫视了一圈,漫不经心的大手一挥,下令道:“尔等通通都下去,到殿外候着,不许偷听。”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殿里侍奉的内侍和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皇帝盯着刘瑄,问:“说吧,有何事?”

    安静下来的大殿内,刘瑄面色如常,根本不见刚才的半分娇羞,她压低声音对皇帝说道:“掖庭闹鬼的消息是皇兄放出去的吧。”

    虽然她还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日程章引她去掖庭查看之后,她当时就确定了这事,肯定是出自皇帝的手笔。

    皇帝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刘瑄毫不客气的拆穿他,“那郭采女生前住的屋子,墓土的腐臭味屋外都能闻得见。”

    坟地的腐土,偶尔会在夜晚泛起绿色的幽光,民间常以为那是幽灵之火,遂将其称之为“鬼火”。小时候刘瑄他们听了这个传说,因为好玩,兄妹几个就结伴到郊外的坟地一探究竟,也就是在那时,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想干什么?”  刘瑄无奈的扶额。

    皇帝没有回答她,而是笑着反问:“那狐妖现行的方法你也知道了?”

    “《墨经》里有记载过,用一个带小孔的板,挡在墙与物之间,然后用光照在物上,墙面上就会出现物的倒像。”刘瑄都有些佩服,他花招还不少。

    皇帝颌首道:“聪明,不愧是朕的胞妹。”

    刘瑄懒得理他,反而转头瞟了一眼窗格,提醒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伎俩我能看得出来,那别人就也有可能看得出来。”

    皇帝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拆穿,颇有些自得的说道:“世人皆畏惧鬼神,没有几个人会像你这样,有胆量去一探究竟。就效果来看,现在不是所有人都信了宫中有冤魂作祟吗?”

    皇帝说得极为得意,犹如斗胜得公鸡。刘瑄忍着耐性问:“皇后呢?她差点遇刺也是你安排的?”

    “说什么呢?皇帝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道:“皇后是我的发妻,我怎会害她,她就只是受了点惊吓罢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无论是真是假,刘瑄也都懒得再问,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呢?就以皇帝以梁家现今的形式,她还能替梁皇后讨公道不成?

    刘瑄沉声道:“我明白,你不放心让梁家人当掌管禁宫宿卫的光禄勋,就设计了这次宫中妖言流布和皇后遇害,想借此给光禄勋安个守卫失责的罪名,好借机将其罢免是吗。”她话说的直白,将皇帝的计划和心思全都讲了出来。

    皇帝没否认,而是冷声道:“光禄勋梁不疑是大将军梁冀的亲弟弟,他主掌着皇宫宿卫,宫里发生任何的事,第二天都能传到大将军府上,继续让梁家人做禁宫宿卫的统领,你睡得着觉吗?”

    刘瑄看着皇帝冷峻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努力劝服自己这是亲兄长,别动怒,在调整好心态后,她才淡淡道:“睡得着。”

    “你怎么睡得着?”皇帝急道,他不明白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还能这般平静。

    见皇帝如此执迷不悟,刘瑄解释道:“梁冀是大将军,中央武备名义上本就是归他管理,也包括皇宫守卫。况且,他还有录尚书事的权利,可以任免两千石以下的行政官员,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他也有推荐任职的资格,现在就算是把梁不疑拉下来,他难道就不会再推其他亲信上去吗?”她明明白白解释给皇帝听,让他知道他现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闻言,皇帝怒道:“那怎么办?就任由梁家继续坐大,把持朝政?现在的三公九卿,要么党附于梁氏,要么畏惧屈服于梁冀的淫威,朕加元服都两年了,现在名义上是亲政了,可我连一道诏令都发不出去!”

    说到最后,皇帝明显有些激动,刘瑄只得等他平复下来后,才能继续道:“梁氏掌权多年,你只能先与外朝公卿取得联络,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徐徐图之。”

    “我难道不知吗?”皇帝不忿道:“宫中到处布满梁冀的眼线,且守卫宫禁的光禄勋还是梁冀的兄弟,如何能与外朝公卿传递消息不被发现。”

    皇帝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刘瑄更清楚,眼下这个问题就算着急也没用。她思虑片刻后,也懒得就此话题再和皇帝磨嘴皮,于是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干净掖庭那些东西,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梁冀察觉。”

    皇帝见她松了口,喃喃道:“你不是说就算梁不疑被罢免,梁冀也还会让其他亲信接任吗?怎么突然又不反对了?”

    刘瑄无奈苦笑,“是啊!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都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了,事已至此,后悔和指责于事无补,还不如想着如何好好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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