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几天不见,白桐尘头发剪短了,天气渐凉,白T恤外面套了件黑衬衫,纽扣大开,有种落拓萧然的倜傥感。

    四目相触,有点烫,两人抢先瞥走眼神。

    他内心的冤屈感始终未平。她猜。

    可当着外人也不是道歉的好机会。

    舒染染很尴尬,想借机逃走,却给童年使不上眼色——她忙着和赵迎澳眼神拉丝。

    赵迎澳热情地介绍“不算熟”的朋友,张嘴时却变成了:

    “我的好朋友白桐尘。”

    白桐尘淡淡点下头,就算打了招呼,却也不是对着舒染染。

    他的目光不知道漫游在何方,并不像之前那样灼灼含光。淡淡的清凛,有种难以接近。

    因为有之前的对比,舒染染对漠视感到强烈的不适,忐忑难安。

    他的坏心情,是因为前几天凌晨的那场冤枉吧。

    她心虚,不由低眉,把眼神压在一寸短距内,不去讨个没趣和冷待。

    落座并无选择,赵迎澳和童年坐在了一起,舒染染和白桐尘只好坐在一起。

    烤肉店的卡座,不能像上次露天烧烤那样旋来转去,只能卡在原地。

    像他们的世界,兜兜转转,又见彼此。

    空间狭窄,白桐尘的腿曲得难受,收来折去,难免有时碰到舒染染的膝盖,或者大腿。

    她会赶紧往里收,他也会迅速往外撤腿。

    大概为了避嫌,不想再沾染不名誉,白桐尘偏过身子,基本是背对舒染染。

    看不到他的面目。

    没过几秒,白桐尘索性起身,找了把凳子放在过道,彻底避免了与舒染染的任何接触。

    无声的决绝,只有两人知晓,舒染染却有种强烈的下不来台羞辱感。

    幸好童年和赵迎澳电光石火烧得热烈,眼中只有彼此没别人,压根没在意对面俩人上演了800出BE默剧。

    赵迎澳拉着丝还记得开解“不算熟”的好朋友,陪白桐尘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饭没吃几口,白桐尘已喝掉三杯白酒,举杯毫不打嗑吧。

    赵迎澳拽着白桐尘的胳膊猛追直赶:

    “哥们儿,这不是赛跑,我喘口气儿。”

    童年豪迈地抢过赵迎澳的杯子:

    “我替你。”

    明知是接替,白桐尘却又倒新的一杯,跟童年碰杯,一仰而尽。

    赵迎澳拉都拉不住:

    “慢点儿,酒是粮□□,越喝越年轻,也别养颜到17、8岁呀,到时候该谈不了恋爱了。”

    放下杯子,白桐尘嗤笑一声:

    “那正好。”

    他不快乐,舒染染好像也难以变得快乐,感到一种被牵扯。

    她全程沉默,拿着夹子翻烤肉。

    赵迎澳喝多了,哇啦哇啦劝白桐尘。

    舒染染这才慢慢听明白,白桐尘遇到的不开心。

    他所在的新立方空调公司,姐夫是掌舵人。

    白桐依前段时间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彻底改变曾满足于现状的姐夫,急遽扩张业务版图,和白桐尘的稳中增长理念有了冲突,还不小。

    舒染染的心头略微遗憾,即使被冤枉,在白桐尘的坏心情里也排不上号,事业为重。

    呵呵,就连坏心情都有轻重。

    脑子里飞过一片羽毛,是轻飘飘的自己。

    她不由苦笑摇头。

    白桐尘乜斜的眼底飞来一丝凝重。

    或许痛恨她的幸灾乐祸。

    罪加一等。

    舒染染马上收敛,只作面无表情。

    赵迎澳喝得满脸通红,搂着白桐尘的肩膀:

    “姐夫削弱了他亲弟的势力,要为自己儿子铺路,必定壮大你和你姐,再说销售部门由你把持着,怕什么!十五的玩不过二十的,你外甥长大了再能,也斗不过你。”

    压根劝不到点子上,白桐尘微微摇头,又端起酒杯:

    “不是这样。不聊工作了,喝酒。”

    “还喝?”

    赵迎澳舌头都打结了。

    白桐尘已经又干一杯,像沉迷酒精,追求虚无缥缈的堕溺感。

    赵迎澳醉眼迷瞪,拿不住夹子,拜托舒染染:

    “麻烦你给我哥们儿夹点菜,压压酒,喝太猛了。要我这么喝,早吐了。”

    舒染染把烤肉夹到白桐尘的盘子里,他望着盘子静止几秒,持筷吃掉她夹的肉。

    他胃口很好,舒染染又夹了几片肉到他的盘子。

    白桐尘又是不抬眼地吃掉。

    如此反复,童年和赵迎澳相视而笑。

    觉得这俩陌生人虽不说话,但很投契,是另一种“打得火热”。

    白桐尘找赵迎澳可不是聊自己八卦,喝多了依旧条理谈正事:

    “我在试水副业,做了个红酒系列,拿到你店里代卖,抽成是上次我说的点。”

    有钱一起挣,赵迎澳爽快:

    “没问题。不过空调公司的业务那么大,销售部门是你架构的,格局再调整也别退。”

    白桐尘眼神坚毅,思维清晰:

    “不可能退。现在问题是股份拆分时占多占少。”

    赵迎澳早就了解内幕:

    “哎,你学你姐夫的亲弟不就完了?多增加点人口,就多分点股份,增加话语权。他们都生孩子,你现生孩子来不及的话,先把婚结了。”

    端着酒杯的白桐尘胳膊一晃,酒洒了满桌子。

    酒沿着桌面四处蜿蜒,滴到舒染染的裤子上,冰凉。

    她反射性地站起来。

    童年醉蒙蒙的抬头:

    “狗宝要吃什么?我给你烤。”

    就算这是刻意的被报复,舒染染大概也会一言不发。

    她摇摇头,默然地去了洗手间,清理被污染的裤子。

    收拾好,拐出洗手间,舒染染要回座位,却被站在一堆绿植后面的白桐尘吓了一跳:

    “别回去了。”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用词是挽留。

    舒染染猛地刹住步子,回头。心中涌起说不清的触动。

    白桐尘倚在墙上,昂着脖子,不看她。

    她便悄悄侧回身,也不看他,低声问:

    “为什么?”

    余光里,白桐尘点了点下颌,舒染染顺着他的示意回头望去。

    童年和赵迎澳在卡座里接吻,很痴缠。

    舒染染脸上一热,别回头,愣在原地,在想走的时候是否叫着童年?

    白桐尘帮她做了选择:

    “走吧。”

    他带头走在前面。

    舒染染跟得踟蹰,声音很低:

    “我不应该丢下童年,我要回去问她一声。”

    白桐尘头也不回:

    “他们正商量去酒店还是去赵迎澳那儿。你要关心朋友,微信上问问得了。”

    鼻音发出低切一声,有遮不住的倨傲。

    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从他身上漫延到了友情。

    舒染染立刻浑身不自在,但思索了一下,确实发信息更妥帖些。

    童年压根没空回复。

    都出门口了,舒染染还在不放心,检查手机来信。

    她不习惯中途撇下朋友。

    白桐尘站在门口给许路飞打电话。

    那个不靠谱的喝了酒,没办法来给表哥开车了。

    听到白桐尘在打电话时提过必须把车子弄回去,明天一早去机场送客户。

    他帮过自己,又被自己冤枉,为表示好,舒染染自告奋勇:

    “我来开吧,我没喝酒。”

    “不用。”

    白桐尘点着手机屏,头也不抬,找代驾。

    被无情拒绝,舒染染心中有点难受。

    但看到白桐尘醉眼朦胧在强撑醉态,她罕见地再次邀请:

    “车钥匙给我,不会剐蹭了你的大奔。”

    气氛太僵持,她轻微调侃他的车子。

    “不用。”

    白桐尘并不领情。

    还是不看她,执拗的二度拒绝,非要点代驾。

    但喝了两瓶酒,眼神发花,只是点来点去,看不清界面。

    他忽然顿住点动的手指:

    “不要栽在你手里。”

    一阵凉风吹来,舒染染瞬间头脑清醒。

    他在拒绝和她任何接触的可能。对她之前的冤枉仍有怨气。

    不想自取其辱下去,她转身离开。

    说不清为什么,有离开的力气,也没有说声“对不起”的勇气。

    哪怕心中很不是滋味。并非想要这样的结局。

    走了没几步,舒染染的胳膊被拉住。

    风从身后吹来,一阵酒气,混杂淡淡男香。

    没有回头,舒染染也知道是白桐尘。

    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地址你知道。”

    不由分说,白桐尘拽过舒染染的胳膊,拍车钥匙到她手里。

    他转身,走在前面。

    被伺候惯了,白桐尘站在车门前等有人拉门。

    可能等了很久才想起来,开车的不再是许路飞。

    他自己拉门的时候,舒染染正好过来帮他。

    她伸手时,恰巧车门被他大力拉开。

    厚重的车门敲到了纤细的指尖,痛的舒染染尖叫往嗓子眼里咽。

    她忍着没出声,但抬腿上车的白桐尘又跳了下来,关上车门,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黑暗里,白桐尘掌心揉着舒染染的手指,两人没有说话。

    他伸手,摸到她的后脑勺,上下摩挲抚慰。

    那晚淋浴湿身的细节,兜头而来。

    要是没有那些误会,她现在甚至有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已经感觉到他要把自己揽入怀,他却松了手。

    完全没有再进一步。

    指尖的疼痛舒缓了,舒染染抽走手指,默默去了驾驶室。

    过了几分钟,才等到白桐尘上车。

    不知他清理完了什么情绪才肯与她同处一个空间。

    不知道有没有不想搭理她的成分,还是因为事业的烦恼,并没睡觉的白桐尘宁可注视窗外,也没有找话聊天。

    一路无言。

    送白桐尘到家门口,舒染染没有停留地出了小区。

    正打车时,白桐尘突然抢到副驾,报了目的地——桐大。

    居然是送她,还以为他来抢车是去别处。

    舒染染强按下的心绪又浮动起来,但表现有点麻木。

    出租司机抱歉:

    “帅哥去后座吧,副驾上有别人的东西。一会儿我顺道送。”

    舒染染和白桐尘不得不又坐在了一起。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送,但他自说自话,声音暗沉:

    “怕不安全,不想你有意外,不想栽你手里。”

    一晚说两次“不想栽你手里”,他的怨念压得舒染染的“对不起”更加说不出口。

    鼓了多次勇气,都以沉默告终。

    ——一旦“对不起”,就是情景重现那天的□□、抚摸与湿吻。

    再陷入一遍痛骂他猪狗不如却又辗转渴望的自我矛盾中。

    出租车比卡座还要窄空间,总会碰到膝盖,什么姿势都不太舒适。

    像他们的关系,怎样都不清白,也不具体。

    白桐尘索性不再避来避去,膝盖抵着舒染染的大腿就任由这样。

    舒染染也不再躲来躲去,也任由这样。

    像无路可逃后的不得不,谁也不必要再腹诽些什么。

    点点的接触,在秋夜格外温暖。两人的温度隔着裤子,相互交换。

    司机停车,等人来拿东西。

    白桐尘掀开袖口看了看腕表,催促:

    “快点,校舍要关门了。”

    他居然知道她的校舍关门时间。

    舒染染望向白桐尘。

    他却有故意的直视前方。

    没有眼神接触,表示他别无他念。自证一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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