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新站在了司府。
面前的铜镜落满灰尘,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二师兄,你也破阵了?”
东方晴鹤闻声看去,五师妹正坐在角落盘坐调息,似乎情绪不甚稳定。
一见到五师妹,他就心中惭愧。
惭愧有二。
其一,入幻境后,他堂堂九尺有余的大男儿,竟变成了司府的大姑娘。
其二,幻境中,他自是对五师妹……也就是司府的二姑娘极好,可“自己”死后,却害得妹妹悲惨一生,连冤魂都不得善了。
师与乐已调息好,起身对东方晴鹤道。
“方停云还没破幻境。”
这家伙怎么回事,以他的修为和冷血程度,不应该啊。
东方晴鹤低头道:“再等一等罢。”
“二师兄,你遇见的是什么幻境?”
东方晴鹤闻言,脸上有些微红,支支吾吾指了指铜镜,道:“司府家的女儿,以及这面铜镜诞生的缘由。”
师与乐点头,一想到幻境,她心中的气就憋不住:“我也是。在幻境中,我竟成了司若仪那个不争气的废物玩意儿。”
东方晴鹤闻言,微微惊讶:“师妹你竟真成了若仪?”
师与乐见东方晴鹤这反应,问:“难道二师兄也成了司若仪?”
东方晴鹤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是司若灵。”
师与乐立马乐了:“原来是‘姐姐’。”
东方晴鹤面上一红,不知怎么回答。
又是一阵破碎声,方停云双眸血红地出现在房间内。
他一见师与乐,瞬间扑过去,紧紧拥着她,呜咽着说:“别怕,我已将他们都杀了。”
两人瞬间石化。
东方晴鹤急忙施法念决,以防方停云走火入魔。
他手一松,无意识地倒了下去。
师与乐急忙扶住,让他靠在墙上休息。
与方停云形影不离的白鹤没被吸入幻境,主人凭空不见,它也不担心,找了个角落开始睡觉。
此时一觉睡醒见主人回来,开心地叫了一声,落在他身边继续睡觉。
半晌后,方停云睁开眼,见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有些心慌:“你俩这是做什么?”
“你在幻境中杀了谁?”
方停云眼中有一瞬间茫然,而后想起了什么,寒光闪过:“一群该死的人。”
“欺负若灵的,都该死。”
师与乐闻言,留了个心眼,方停云的反应有些奇怪。
从知道司家长女叫“司若灵”开始,她就在思考,这一切会不会和神秘人若灵有关系?
从弥荼之川,到拜入文家,再到司府幻境,似乎都与她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
再加上方停云本就是若灵的人……
她垂了垂眸,若真是她猜测的那般,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
她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询问是如何破阵的。
三人一通气,才知道身份分别是司若灵、司若仪和小彭头。
东方晴鹤率先发言。
“大姑娘心中并无甚怨念,她只愿妹妹解开心结。”
“所以,我用大姑娘的身份在幻境中轮回转世,世世以命渡化噩灵镜,直至最后一世故去。弥留之际,忽然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再睁眼,便回到了这儿。”
师与乐:“我的怨气可不浅呐,二师兄可记得渡了多少世?”
东方晴鹤微皱眉,似乎在回忆:“大约,九百二十三世。”
师与乐:……6。
真不愧是文家之光。
方停云:……
这事儿只有二师兄才干得出来。
“四师弟呢?”
方停云此时已冷静许多,手上摸着白鹤的羽毛,道:“想破小彭头的幻境,那是简单得很,将所有欺负过二姑娘的人都杀了就是。”
师与乐敏锐地注意到,方停云说的是“二姑娘”,并非若灵或若仪。
看来他也察觉不妥,心中警备了。
东方晴鹤眉头一皱:“停云,你犯戒了。文家有训,不得随意杀生,尤其是凡人。”
方停云抬头:“二师兄,你不曾经历过小彭头的一生,无权说他做得到底是错还是对。”
“可你是方停云不是小彭头,那只是幻境。”
“对啊,所以那只是幻境,杀人的也不是我。”
东方晴鹤眉头紧锁,正欲反驳,却被师与乐拦住:“二师兄,眼下找到三师兄才是要紧事。”
又密音传给东方晴鹤:“至于修正四师兄道心这事儿,我们回去再说。”
东方晴鹤一想,确实如此,便不再揪着方停云。
方停云问:“五师妹,你是如何破阵的?”
师与乐想到这个就生气,没好气道:“还能怎么破,你们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敢欺负我,我就千万倍欺负回去。”
“第一世,我才半个月大,他们竟欲取我心头血!真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再说了,我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性格?所以我直接……”
方停云:“嗯?直接怎么了?”
“我直接趁那庸医刀尖刺入,猛然弹起胸膛,命丧刀下!!阎王要我三更死,我直接二更就去,主打一个叛逆!”
“再说了,投生在这等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反正也才活半个月,不如早死早超生,换一家投胎!”
两人沉默。
这是他们师妹能干出来的事儿。
“谁知这破镜耍赖!”
“我再次睁眼,又是庸医取心头血的场景。这次我浑身不得动弹,不许我寻死!我真他妈……”
说着就要冲着去砸铜镜,急忙被两人拉住:“师妹,莫冲动,冷静,深呼吸。”
不知是不是错觉,东方晴鹤余光竟见那铜镜抖了抖,往后退了分毫。
“后来呢?”
师与乐回忆,脸上浮现一丝无奈:“没了心头血就无法开局,那就取呗。”
“后来我顺利长大,四处挥霍,收了一帮小弟,日日替我跑腿寻新鲜玩意儿,有钱就是好,想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可潇洒了,对了……”
她指着方停云,笑得宠溺:“你,小彭头,每次都是跑腿最勤最听话的小弟。”
方停云:……
这怎么跟他知道的版本不太一样。
幻境中不是他收了一帮小弟,保护受欺负的二姑娘吗?
方停云:“他们不惧怕你的胎记吗?”
师与乐:“为何要怕?这是创世神赐予的神迹,凡我神明教徒,对此神迹跪拜磕头,便可消灾免祸。”
回想起幻境中跪了一地大喊“保佑回去不被爹爹责罚”、“保佑我课业通过”、“保佑我今夜吃到葱爆猪肚”的小弟们,她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
方停云:还能这样编?
东方晴鹤一路听下来,见她半句不提姐姐,有些诧异:“你收了小弟,没同你姐姐一起玩了吗?”
师与乐嗤道:“她那个病秧子,整天在家读书绣花,扫兴得很,哪有和小彭头他们好玩儿。”
方停云赞同地点头。
东方晴鹤一时有些凌乱:“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记得是姐妹情深,对方都甘愿为彼此去死。
若灵死后,生魂被妖僧所困,她被救出来后,知晓了妹妹冤魂之事,主动献祭邪镜,世世渡化妹妹冤魂。
师与乐又提到祖母送假镯子的事儿:
“要我说,这本来就是老太太不对,哪有给自家孙女送假货当见面礼的?但老太太一病,他们全都怪在我身上,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这有什么家丑的,我不过是想要零花钱罢了。”
方停云狠狠点头:“若真疼爱孙女,就应该直接给钱,还省了去当铺这趟功夫。”
师与乐:“四师兄懂我!”
东方晴鹤却紧锁眉头:“五师妹,四师弟,这中间……是不是哪里不对?”
两人一齐回头,目光坚定得比他更像文家之光:“没有不对!”
“后来呢,你带领我们称霸京城了吗?”
师与乐瞥了方停云一眼:“一天天只知道打架,我可是个姑娘,玩不了几年就要嫁人的。”
方停云低了低头。
“很快到了花圣节,死老头要带病秧子去看舞龙船,我拒绝了他们,那有什么好看的,当然是自己偷溜出来更好玩。”
方停云:“等等,你拒绝了他们?或许是,他们根本没叫你吧?”
师与乐:“这不重要。总之,我轮回了不下十次,发现最好的破幻境方法,就是不掺和那对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所以后面几世,我直接坐在桥旁的树上乐呵呵嗑瓜子。”
“看见他们落水慌乱离去,我就知运势来了,急忙去了赌场,你们可知,那日我竟赢了五百两!五百两诶!”
方停云大惊:“你还会赌钱?”
东方晴鹤亦皱眉:“五师妹,赌博有损修行心性……”
“啊哈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赢了五百两!”
师与乐大笑几声,随后静了下来:
“原本到此,我已成功避开了所有黑化情节,算是破了阵。但我没想到破镜子比我还无耻,它跑出来臭骂我一顿就算了,还趁机抹掉我的意识,让我完完全全过了次司若仪的人生。”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的。
她一步步走向铜镜:“天生胎记幼年被嘲讽孤立,司府全家偏心视她为异类,年少时最依赖的姐姐死去,成婚后被深爱的夫君抛弃,被强行抽腰骨半身不遂,唯一信任的儿时玩伴杳无音信,为人母深爱幼子却亲手误杀……”
“司府就像个巨大的吃人牢笼,这一桩桩一件件,将司若仪啃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你想看我嫉妒、痛苦、发狂,然后疯狂向世人报复?”
“那真不好意思,我只会疯狂向你报复。”
“我不是司若仪,根本犯不着受这气。这一切,全是拜你所赐。我受过的痛,必须变本加厉地还给你。”
那铜镜感受到她的低气压,颤动着往后退,退无可退后竟然开口说话了:“你……你别过来!我后来不是放你一马了吗?”
师与乐气笑了:“你那叫放过我,分明是要我的命!”
她回忆起在幻境中,司若仪死后,她的神魂也被抽离出来。
在朦胧之中,她仿佛看见真正的司若仪,在慢慢向她靠近,企图与她的神魂融合在一起。
她极力保持清醒,拼尽所有修为将那冤魂震开,亲眼看着魂魄散去,她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想来也是因此,她才能脱离铜镜的掌控,在最后一世顺利破除幻境。
她将铜镜狠狠砸在地上。
东方晴鹤心道不好,却来不及阻止。
只见师与乐直接跳上去,一连施了好几个暴力诀砸在上面,对铜镜又踢又踩。
东方晴鹤不由扶额。
好在铜镜依旧完好无损。
好歹是神器,应当没那么容易坏。思及此,他稍稍放下心来。
师与乐边踩边骂:
“叫你无耻!叫你作乱!你是神器砸不烂对吧,你了不起,眼下我是对你做不了什么,等我把你带回文家,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顿时灰尘四起,惨叫连连,场面极度凶残。
他有些看不下去,刚开口叫了声“师妹”,方停云就拉着他道:“二师兄你也看不下去了对吧?”
转头对师与乐道:“你让开,我和二师兄也要踩几脚。”
东方晴鹤:……
师与乐胡乱发泄一番后,东方晴鹤道:“此地怕是不太安全,我们先行回山禀报师尊为好。”
两人点头,东方晴鹤收了噩灵镜,三人就往门外走。
方停云边走边问:“后来呢?你最后一世是如何破阵的?”
师与乐停下脚步,眯了眯眼:
“最后一世的情况,与前几世有些不同,我遇见了一个新的人物。”
“我猜测,他也是误入幻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