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滑

    国庆节之后上班的第一天。

    下午一点。学生们午休后,初一年级的班主任去会议室开例行会议。

    冯周伟拿出一沓印有文字的A4纸,分发给各位班主任:“这是学校制作的调查问卷,你们回去后分发给班上的学生。你们先看一下。”

    钟琳接过调查问卷后一看,惊讶地发现调查问卷上设置的问题超出她的预期。

    调查问卷的第一项提问,父母从事什么工作?第二项接着提问,父母的年收入是多少?第五项甚至提问,家里开什么品牌的车?第八项还提问,近亲属有没有在政府部门担任管理职位?第十项之后才提问家庭教育和个人教育观。

    这份问卷调查的目的是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还是学生家长的经济情况?

    钟琳转头看向谢琴、赵学文和孟达,他们的脸上有同样的疑惑表情。

    冯周伟好似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说道:“我知道你们会有疑问。你们可以尽情提出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钟琳紧盯自己的脚尖,思考着她是否要做那个出头鸟。谢琴则用手碰了一下孟达,示意他出声。孟达往窗外看去,假装不知道。谢琴转头看赵学文,赵学文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与她对视。

    其他老师连表情都没有,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

    冯周伟抿了口茶,说道:“如果所有人都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接下来……”

    “冯主任,我觉得这份调查问卷有些不妥。”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钟老师,调查问卷有哪里不妥?”冯周伟朝右边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道突兀声音的主人竟是钟琳。

    钟琳握掌成拳,暗自给自己勇气:“冯主任,调查问卷的目的应该是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学生。但是,这份调查问卷似乎过多涉及家长的隐私。”

    冯周伟眼眸向下,盯着钟琳颤颤巍巍的拳头说道:“作为老师,我们既要了解学生,也要了解家长。钟老师,你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应该学过教育心理,家庭教育比学校教育很重要。”

    “冯主任,您说得没错。但是,”钟琳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了解学生家长开什么车、住什么小区,或者是否在政府任职。”

    “你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冯周伟故意顿了顿,眼神直直地看向钟琳的眼睛,“这是学校的决定,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钟老师,你觉得呢?”

    好一个学校的决定,好一个学校的决定不会有问题。

    谁代表学校?谁又为学校做决定呢?

    钟琳沉思了片刻后,字斟句酌地说道:“我觉得,学校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

    冯周伟“啪”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不必了!这份调查问卷不会有问题。你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散会!”

    ---

    回办公室的路上,谢琴罕见地凑到钟琳身边:“诶,你刚才怎么想的,怎么敢去顶撞冯主任?冯主任什么人呐,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他的肚子里连个模型船都放不下。”

    “我没想顶撞谁,更不想得罪谁。我只是觉得,”钟琳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问卷后,继续说道,“它有问题,我不能不提出来。”

    直到现在,钟琳都不敢相信刚才说话的人是她。

    她一直奉行中庸之道,不做出头鸟,不敢为人先。

    她不求对社会有多大的贡献,只想安稳度日。

    然而,就在刚才,钟琳居然做了一回出头鸟。

    这是多么罕见的一件事,连把钟琳当作假想敌的谢琴都主动与她说话。

    谢琴“啧”了三声,然后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挺有勇气。不像那群大老爷们,平时挺厉害的,一旦真遇事了,还不如你呢。”

    说话时,谢琴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走在身后的赵学义和孟达。

    孟达不满地一哼,疾步超过身前的钟琳和谢琴,一个人往楼上走去。

    谢琴对孟达喊道:“你去楼上干嘛,下节课就是你的物理课。”

    “我去散步。”孟达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出现这样的变故,钟琳的脚步慢了下来。赵学文走到她身边,说道:“你今天很让我意外。”

    “你今天让我很不意外。”钟琳说道。

    在钟琳看来,谢琴平时看着很厉害,但其实色厉内荏,心里非常胆小。孟达对专业知识很精通,但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遇事容易不决。而赵学文是他们这群青年教师里年纪最大,也是最圆滑之人。

    所以,赵学文面对这件事一声不吭让她很不意外。

    赵学文问道:“你在怪我?”

    钟琳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是,今天这件事让我看明白很多。”

    赵学文继续问道:“比如呢?”

    钟琳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之前,在公开课投票上赵学文把关键的一票投给她,她为了不欠人情,主动提出请赵学文吃饭。

    赵学文听了后果断拒绝,并说:“我投你是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你不用想着欠我请,更不用请我吃饭。”

    那时,钟琳真以为赵学文变了,变成一个心怀公理、正直无私的人。

    今次才知,赵学文依旧是那个去别人家做客自己带红酒、并且带去的酒没被喝也毫不生气的圆滑之人。

    圆滑不是个贬义词,但任何事情都圆滑就丧失了做人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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