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逍遥在人多的场合下,总是会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周围乌泱泱站了一大堆人,打眼一看,都是各门各派随长辈前来祝寿的弟子们。许是逍遥二人来的太迟,往正厅里走时惹来了那些弟子的注目。面对着那么多双眼睛,哪怕逍遥装得再好,也难免手指发颤。

    正厅内分了两侧坐席,约有四五十人,是那些门派宗主和江湖散人,他们吵吵闹闹正互相争论着什么。

    阙从洲坐在左侧首位,沉默地等待一旁茶釜中的泉水烧开,他身旁还空了两个位子,那空位似是将他和其他人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让他看起来不但格格不入,还分外惹眼。

    主位上,阙昌一言不发,正支着脑袋揉按太阳穴,看起来是被那些人吵得头疼不已,直到看到逍遥两人的身影,他脸色才缓和不少,眉眼间有了几分笑意。

    逍遥心知这笑容不是给她的,而是给楼若淳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楼若淳一眼,小姑娘比她镇静多了,直接无视了那些人的争吵,快步走过去对阙昌行了个长揖礼,紧接着似是撒娇般高声道:“阙伯伯谁惹得你这般头疼了,淳儿替你教训他们!”

    说着,楼若淳眼神犀利地扫向四周,也不管周围人的身份地位如何,言语间似是浓浓的警告。

    场面僵硬起来,原本还吵闹的正厅逐渐变得鸦雀无声,逍遥感觉有一种奇怪的气氛逐渐蔓延,令她难受得蜷了脚趾。

    也不知道他们刚刚讨论了什么,有些人明显是攒了一肚子火。

    其中右侧席位中,有一个年纪不到三十,无门无派的络腮胡大汉,是刚刚吵得最凶的。他见楼若淳如此做派,“砰”的一声拍桌子站起身,他紧鼻瞪眼张口就要骂些什么,就听阙昌突然呵斥道:“小孩子家家胡闹什么,我就该让你站到外面去,还不入座!”

    这话既是教训小辈,也是偏袒小辈。

    明眼人都听得出,教训是给络腮胡听得,偏袒是给楼若淳的。

    络腮胡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阙昌已经闭上了双眼,按着太阳穴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他站在原地嘴唇嗫嚅着,怒火都被堵了回去。

    逍遥瞥他一眼便知,此人也听懂了阙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弃他们刚刚吵来吵去太过胡闹呢。

    场面更加尴尬了,楼若淳却毫不在意,眼神轻飘飘地从络腮胡身上滑过,冷哼一声扭头走到了左侧首排第三位。

    这下空位只有阙从洲和楼若淳中间的那个了,逍遥愣了一瞬,再回过神时,发现大厅中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那些人不好盯着闭目养神的阙昌看,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逍遥身上。

    他们一个个的心思各异,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摆着臭脸,活像一堆死木头桩子。

    逍遥如芒刺背,脚趾蜷得更紧了。此时她入座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她头一次生出想让蝶衣快来帮帮她的想法,可惜,丫鬟小厮都被留到了外头,蝶衣此时怕是正趁机完成昨夜答应她的事情。

    楼若淳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逍遥落下了,一时间后悔非常,可她又不好再起身,于是不停打眼色让逍遥快坐她身边来。

    忽然有人“噗嗤”笑了一声,随即一道清朗的男声调侃道:“欧小姐都被你们吓得不会说话了。”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坐在最后面的青城山师兄弟。

    温柔沉静的苏钧言默默不语。

    旁边的叶钧阳笑容张扬:“你们这些人啊,忒没风度。”

    他一边说着一边捧着大酒葫芦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不成体统。”

    这苍老沙哑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全真教的老师尊。

    老师尊谁也没看谁,闭着双眼老神在在,让人感觉他好似是骂叶钧阳,又好似是骂别人……

    这两个人开口,让死气沉沉的大厅瞬间活泛起来。

    逍遥忙趁机对阙昌作揖:“晚辈不但迟来,还打扰了长辈们的正事,实属不该。”

    此时阙昌才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她笑道:“好孩子,怎么还站在这儿,坐淳儿身边去。”

    阙昌的声音依旧儒雅随和,但逍遥听得出相较昨晚虚弱了不少。

    她道了声“是”,趁机抬头瞥了男人一眼,快速地观其面相就知他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逍遥眉头微动,昨夜她看到的阙昌分明只受了点皮外伤,不但游刃有余地将魔教徒甘罗打了个半死,还一掌拍得她快要魂归天外了,哪里就如此虚弱了……

    她心中狐疑,面上不显,顺从地坐入席位,忽地她察觉到一束锐利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偏头望去,是表情冷淡的阙从洲。

    逍遥和其对视一眼,莫名打了个冷战,心中生出不妙之感。

    果然,在她入座后,阙从洲忽然道:“听闻昨夜欧小姐被吓得犯了旧疾,深夜去车马棚取药,想必这就是今日迟来的原因吧,不知欧小姐现在可还好些了?”

    “你昨晚出门了?!”对面的络腮胡大汉猛地看向逍遥,其他人也再次盯了过来,就连全真老师尊都目光沉沉。

    逍遥有些不解,这些人的表情怎么如此凶恶?她不明情况,不敢随意开口。

    一旁楼若淳无所顾忌道:“出门怎的了,取个药而已,至于大惊小怪?”

    络腮胡:“取药无所谓,怕就怕在不是取药那么简单。”

    逍遥这下明白,昨夜在阙昌遇刺后,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

    想了想,她轻咳两声道:“只是取药,仅此而已,有为我引路的婢女能够作证。”

    络腮胡不依不饶:“只是取药,让下人去即可,你既生病又何必亲自前去?”

    此话一出,引来旁人附和。

    逍遥被针对得有些不耐烦,冷着脸道:“咳疾罢了,又不是断了腿,想去就去了。”

    络腮胡幽幽道:“谁知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有跟络腮胡关系好的接道:“传闻欧大小姐不通武学,可昨日擂台上又会舞刀,又会用剑,我看呐,她可疑得很,没准就是刺杀盟主,又连杀三人的真凶!”

    楼若淳听不下去了:“哪来的脏东西在挑拨是非,披着外衣也不像是个人,也配坐在这屋里头。”

    “你他娘的!——”

    络腮胡指着楼若淳就要开骂,怎料楼若淳怒目一瞪,“锃”的一声,手旁的秋光剑弹出剑鞘飞掠而去。

    这一剑快成残影,众人惊诧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秋光剑直劈络腮胡的手指,然而预想中的场面并未到来,秋光剑竟贴着他指根倏地顿住,剑风消散后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接着剑尖一转,一寸寸逼向络腮胡,逼得他把所有话咽回肚中,逼得他一屁股坐回圈椅,他被吓得紧缩脖子满头大汗,再不敢动弹分毫,以他为首的人也都闭紧了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楼若淳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操控着秋光剑不断向络腮胡刺过去,俨然是不想轻易放过此人。

    眼见秋光剑抵住络腮胡的咽喉,旁人也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一人去阻止楼若淳,那些年长的是懒得管,年轻的则是不敢管,也根本管不了。

    逍遥惊得瞪大了双眼,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什么叫实力为尊。

    “够了。”

    阙昌适时开口,大手轻轻一挥,秋光剑嗡鸣出声霎时归鞘而去。

    楼若淳闷咳一声,脸色白了几分,她忙起身拜道:“淳儿知错。”

    阙昌没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楼若淳身形有些摇晃,逍遥忙起身扶住她,在握住其脉搏时才知道,她此刻气血逆行,竟是受了内伤。

    逍遥神色复杂瞄向阙昌。

    阙昌没什么表情,但逍遥知道他大概是动怒了,想给目中无人的楼若淳一个教训,否则不会以内力压制,强行逆了楼若淳的功法让其受伤。

    然而她只看到了表面,几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则是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阙昌受伤了,实力却并未减损分毫,反而内功比之从前更加精进

    这许多人心中有了新的考量,对阙昌的态度更加谨慎了三分。

    这些东西逍遥初入江湖并不懂,但楼若淳却很明白,此时她本不该再多说什么,但她这人,生来就是满身反骨。

    就像面对“欧蝉枝”,阙昌早就告诉她:欧蝉枝不会武功,届时莫要找人家麻烦。

    但她偏不,她就是要逼欧蝉枝比武。

    所有人都说欧蝉枝是废物,那她就偏要收其为徒,还要把她调教成高手,别说现在“欧蝉枝”天赋颇高,就算是欧蝉枝真是个废物,楼若淳也依旧会这么做。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阙昌在隐晦地告诉她别说话、别再有所行动,但她逆反心理一旦起来了,再崇敬的人也不会给面子。

    于是众人便听见,安静的大厅中,响起一道娇俏却泛着哑意的女声:“藏剑山庄不容侮辱,还请阙伯伯帮欧蝉枝讨个公道。”

    阙昌斜了一眼楼若淳,表情有些阴沉。

    逍遥感念楼若淳的帮助,起身上前,庄重地对阙昌行跪礼道:“还望盟主帮小女讨个公道。”

    阙昌叹了口气,对管家道:“把人带上来。”

    管家领命而去,很快一个神色惊慌的婢女被人领了上来。

    满脸褶子的冷面管家道:“把你昨晚看到的,再说一遍。”

    婢女跪伏在地:“奴婢昨夜,昨夜看到了一个魔教余孽……”

    逍遥眉头一跳,仔细听过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婢女并非看到了她,而是在寅时,也就是逍遥去取药时,意外窥视到刀客和裹着披风的人在车马棚相见。

    刀客不知和对方说了什么,两人突然大打出手,可过了没有两招,刀客便被那人以邪功杀害,紧接着那人隐匿在了黑暗中逃走了。

    婢女被吓得不敢动,躲在树丛间生生挨到了天亮才被人发现。

    刀客的尸体被发现后,众人才得知,他是逍遥在同楼若淳比武时,嘲讽她不会用刀的那位。并且还是络腮胡的至交,这便是络腮胡今日脾气如此暴躁的原因。

    管家目光深沉,望着逍遥补充道:“昨夜不止死了一人,而是死了三人,死法一模一样。”

    逍遥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当婢女说,那个披斗篷的魔教人身形纤瘦似是女子时,那个不好的想法愈加具体:她不会……要指认我是凶手吧。

    “你去认一认这位小姐,可是昨晚那人。”管家的声音硬邦邦的。

    婢女听话的凑到逍遥面前,在离她两步远时,婢女猛地瞪大了双眼,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逍遥哭喊道:“就是她!”

    逍遥嘴角抽搐,瞥到阙从洲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逍遥明白,她是被那该死的狗东西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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