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魂

    阙从洲纤瘦的手指上染了一抹血渍,那血渍异常殷红,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叹了句有趣。

    逍遥见他如此行为,心中便知此人已经发现,刚刚划伤他的刀刃被她淬了毒。

    不是什么致人死地的剧毒,但也有足够的毒性封堵督脉、致人昏迷,就算是武功大成的宗师也无法抵御。

    可是看阙从洲那样子,脸色虽苍白,神色倒是依旧自若,竟像是分毫不受毒药影响一般。

    逍遥霎时就有些摸不准此人是虚张声势,还是根本没有中毒。

    她红唇微动,“噗”的一声那小小刀片自她唇间射出,钉在一旁的翠竹上。

    “阙大公子也好生有趣,明明拖着个孱弱病体,却又有如此惊人的轻功傍身。”

    阙从洲挑眉:“怎么着?不想杀我了?”

    逍遥没作声捡起了地上的软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冰凉,嫣红的唇却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来。

    天更阴了,浓厚的乌云里电光闪动如同游龙,忽明忽暗中她那张柔美端庄的假面似乎变得妖冶起来,像一个伺机吸人精血的妖精。

    她摇头,一字一顿道:“当然。不可能。”

    阙从洲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字未落,女孩身形骤动,快如残影但阙从洲还是将她的动线看得清清楚楚。

    他按动藏在左袖中的机关,牵丝刃瞬间飞出直刺向逍遥手腕,又快又准避无可避。

    怎料逍遥脚步一变,她柔软的身躯竟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猛地扭开,牵丝刃擦着她的手臂钉在身后的白石亭柱上。

    趁阙从洲露出破绽,逍遥将仅有的内力全部运行于足部,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欺身而上,手中软剑绷直如弦,直刺阙从洲胸口,见男人扯动牵丝刃抵挡,她唇角微勾,手腕巧劲一抖,软剑便如毒蛇抬头般倏地弯折剑尖,“咬”向阙从洲咽喉。

    碧水剑法已初显威力。

    可惜,她的剑如此之快,如此变幻莫测,却依旧快不过阙从洲。这个男人面对危险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不经思考的。在逍遥剑招变化的瞬间,他便快速抬脚踹向逍遥,借力撤开距离,同时用左手中最后一节牵丝刃斩断了逍遥的软剑。

    逍遥被踹飞一丈有余,脊背生生砸在了石柱上,她跌落在地霎时就有些爬不起来,五脏腾挪、脊梁也好似被打断了一般,疼得她脑子都有些僵木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断剑,无法想象阙从洲到底是如何做到,上一秒还抵挡她的直刺,下一秒竟瞬间断了她的剑刃。

    那速度甚至可以说是比她变招还快,甚至可以说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变招,提前做出反应等待着她的剑。

    逍遥心生恐惧,难道……他现在就已经有了上一世那等虐杀一众高手的实力了吗?

    她眸光颤动,小心翼翼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见他身形微微晃动,嘴角溢出血丝,无法抑制的咳嗽比以往还要剧烈,甚至将他苍白俊朗的面容染上潮红。

    逍遥知道,他并非没有中毒,而是一直在强撑着压抑毒发,忍耐毒性。

    她惊叹此人的意志力,同时又心中泛起一种喜悦,一种费劲千辛万苦,成功就在眼前的喜悦。

    这种喜悦冲散了肉–体的疼痛,真心实意的开心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她眸光晶亮握紧手中的断刃,紧盯着阙从洲缓缓走过去。

    阙从洲喘着粗气,压下–体内翻涌的血气,笑道:“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很难吧。”

    “是啊,”逍遥轻笑,“千难万险。”

    她提起手中的断剑,试探地抵在阙从洲心口,都没怎么用力只轻轻一推,男人便“砰”的一声仰倒在地。

    看着男人手脚绵软,想爬都爬不起来却还在挣扎的样子,逍遥觉得好笑极了。

    这个上一世实力恐怖到独自挑战数十高手,却毫发无伤的人;这个一人一剑,将她的亲朋好友屠杀殆尽的人;这个被她压在心底,却在午夜梦回时让她嚎啕大哭的噩梦,现在竟像条可怜虫在她面前垂死挣扎。

    笑声抑制不住地从她唇间溢出,眼泪也莫名地夺眶而出。

    逍遥又哭又笑,突然猛地抬脚用力跺住阙从洲的胸口。

    阙从洲闷哼一声,俊俏的面容痛得扭曲,他痛苦地挣扎起来。

    逍遥死死踩住他,又半跪下身,左手紧紧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牢牢定在原地,遂扬起右手,手中断刃寒光闪现,她对着阙从洲的心口猛力插去,就如同他当初将剑刃刺穿她的心窝一样。

    就在这个瞬间,乌黑的天空中数道惊雷炸响,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耀眼的白光刺得逍遥双目一痛,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晃得有一瞬间晕眩,等再睁眼时发现喉咙、胸口疼痛异常,有一女子正压在她身上,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逍遥一惊,下意识伸手将人推出,这一掌没收住力道,那女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同时也因他猛然运功,一口血喷了出来,体内真气胡乱窜动,像拳头般猛烈捶打他的经脉,丹田处也火辣辣的疼,疼到她想尖叫打滚,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满脸。

    逍遥承受不住地呜呜哭着,陡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她张张嘴发出几个音节,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还是那片竹林,大雨滂沱而下,竹林深处黑影重重。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竟发现自己一身月白锦衣,胸口有一道血痕被雨水晕开,看得出是被人刺伤的,伤口倒是不算深。

    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不再是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指,而是一双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大手。同时她也注意到,自己的身量似乎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双腿比她原本的腿长了不止半点。

    “你做了什么!”一道带着惊怒的女声骤然想起。

    逍遥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中,她隔着雨幕看到了那个被她拍飞的女子。

    女子一袭浅蓝素色劲装,软软地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显然是刚刚被她那一掌打出了内伤。女子小脸苍白,满是震惊和愤怒,在这电闪雷鸣的雨夜中甚至有些狰狞,她已狼狈至此,却依旧难掩那倾城倾国的绝色姿容。

    逍遥目瞪口呆,那不是欧蝉枝吗!

    她一时间都忘了疼,擦擦糊在眼睛上的泪,不可置信地看着“欧蝉枝”,又看了看自己,反复几次后,她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消瘦脸庞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换……换魂了?

    逍遥震惊之余想到自己重生一事,想到村长老头呼风唤雨,又觉得这没什么好惊讶了。世间万事万物,有太多令人捉摸不透的,她只能顾得眼下。

    思及此,她沉下心略一感知,发现这具身躯内力充盈且真气醇厚,能拥有这等实力,说是修炼了六七十年都算少了,完全不似她那般真气稀薄。

    这种体质的人本该健硕无比,可她却感觉得到自己手脚无力,胸闷气短。

    她沉下心,抬起三指按住手腕,片刻后才摸到那微弱的脉搏。

    果然,中毒了,不止一种。

    其中有她刚刚下的毒,那是自制出的可以封堵督脉、致人昏迷的毒,还有她前些日子种下的子母蛊,原来阙从洲竟不是将它们遮掩,而是以强劲的内力封进了体内。

    还有一种毒……是她只在书上见过,连名字都没有的奇毒。

    这具身体本来真气浑厚,当是高手才有,却因那个奇毒“侵蚀”,常年气血不宁,并且真气也始终无法归于丹田,这不但导致其体弱不能练武,还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而现在丹田疼痛难忍,是因为自己刚刚不知情况,运功打出了那一掌。

    也是那一掌,好险让自己被真气反冲心脉,一命呜呼。

    逍遥点下周身几道大穴,暂且让流窜的真气微微平息,丹田的灼痛也稍稍缓解。

    这一霎那间,她想通了很多。

    难怪阙从洲总是一副病弱忧郁之相,正是因为他身中奇毒,导致他真气窜行整日疼痛,也是因此,他手脚发软无法用剑。

    石亭中,那些砍断石柱的剑痕源自缥缈宫宫主徐离月,另外那几道以左手使出的浅浅剑痕,是阙从洲夺剑后和徐离月对打砍出的。

    可又为什么,他能使出浮生掌?为何有那般绝俗的轻功?为何他能一掌将班星头骨拍裂?

    疑问太多了,让逍遥烦躁不已,她连忙摇头摒除杂念。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站起身,眸光紧紧锁住对面的“自己”。

    女孩眉头微蹙着,已经压下了那股子愤怒,神情冷冽漠然。她从不知道自己冷脸时,是如此的拒人千里之外,令人心中发寒。

    这个表情是阙从洲常有的。

    现在在她身体里的灵魂,是那个男人没错了。

    她捡起地上的断剑一步步走向阙从洲,这一幕和其眼熟,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调换了身份,相同的是她杀意依旧。

    逍遥举起软剑,手却忽然止不住地颤抖。

    眼前的人倚着翠竹靠坐,不惧反笑,是她的身子,欧蝉枝的面容,阙从洲的灵魂……

    这个人到底该是谁?

    “你确定你杀的是我?”女孩开口了,明明声线娇俏,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逍遥不敢确定,她不知道杀了面前的人会有什么后果,换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大雨如雾遮在眼前,让她分不清她要杀的是阙从洲,还是她自己。

    如果这一剑砍下,砍死的将会是我的肉–体,还是他的灵魂?是会让我们再次换魂,还是他最终以“欧蝉枝”的身份死去?

    没错,欧蝉枝的身份,逍遥一直伪装成“欧蝉枝”,这世间除了蝶衣和杀了欧蝉枝的祝无忧,没人知道欧蝉枝已经死了,更没人知道她逍遥的存在……

    假如她杀死面前的人,阙从洲的灵魂就此死去,那她的灵魂何去何从?她以后就要成为“阙从洲”了吗?

    所有的一切逍遥都不敢确定,但是……她想赌。

    阙从洲的实力深不可测,只需解了那奇毒,他便再无所顾忌。

    现在阙从洲的灵魂附在她的体内,武功弱得不能再弱,这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错过这一次,让他找到办法回到原本的身体中,她就再难动手了。

    想到三个月后村子即将面临的危机,想到自己惨死的模样,逍遥握紧了手中的断剑,喃喃道:“绝不能让你再得逞一次。”

    她下定了决心,挥剑向面前人的脖颈割去。

    “从洲哥哥!”

    突如其来的喊声自远处响起,逍遥手中一顿,刚刚聚起的勇气霎时消散,这剑就再也举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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