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的尸体

    逍遥指出“小厮”并非昨晚死亡,这跟医仙蓝问真的推断完全相悖,众人一时惊诧。

    有人皱眉:“欧小姐可莫要托大,医仙明明确定是昨晚死的。”

    还有人哼笑:“欧小姐也会验尸不成?”

    一游侠道:“楼小姐可别什么人都信呐。”

    “她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会绣花还说得过去,怎可能会验尸这种低贱的手艺。”

    这些人话语间浓浓的鄙夷让蓝问真蹙眉,仵作向来都地位卑微,遭人嫌弃,这也导致会验尸能验好尸的人少之又少,手艺也是口口相传,并没有什么典籍可以参考。

    怎么治活人蓝问真已学到极致,她想再学学怎么验死人,便四处拜师,可惜至今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她心知这世上不是没有能让尸体“说话”的大能者,只是她还没找到,而逍遥身份成迷,来处成迷,没准真有些奇遇在身上。

    更何况,眼前的女孩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也不急不躁,只是淡然地立在那里,平白就能让人生出三分信任来。

    于是她冷冷地瞥向那些人沉声道:“仵作为死者申冤,从来不是什么低贱的行当。我也从未肯定此人是死于昨晚,谁有异议都可以提出来。”

    一旁的楼若淳也受不了被人质疑,昂这头对逍遥道:“哪里有问题,你直管说出来。”

    她倒不是全然信任逍遥,只是既已收她为徒,那定是要护着一二,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逍遥听着周遭的蔑视,心头的厌恶再也藏不住,淡如笼烟的眉头逐渐蹙起,那张柔美如兰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冷峻,然而更让她难受的是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垂眸敛去那些情绪,似乎很是挣扎了一番,然后拿出一块丝帕裹在手指上,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她竟墩身将手指塞进了那死人的嘴里!

    满堂人静了一瞬。

    而后,四周嘈嘈杂杂,有人干呕,有人说她作怪,有人刺她不敬死者……

    楼若淳瞪大了双眼,她七八岁时便下山历练闯荡江湖,什么样的死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人把手伸进死人嘴里,她胃里倏地一阵翻腾有些作呕,心道:“这小妮子到底在干嘛!她不嫌恶心吗!”

    就连阙天晟都惊道:“小嫂嫂,你快把手拿出来!”他咋咋呼呼,想将逍遥的拉走,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不光是他们面露嫌弃,一贯表情不多的阙从洲此时都抿起薄唇,挪开了目光。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蓝问真和叶钧阳神色如常。叶钧阳是觉得她像模像样地验尸很是有趣,而蓝问真则是知道这孩子有点东西在身上。

    蓝问真笃定道:“你在测尸身的内部温度?”

    “昂。”逍遥的表情与其说是无可奈何,不如说是苦大仇深,小巧的琼鼻紧着,连同一整张清丽脱俗的小脸都皱了起来,看得出来她有极力维持往日那种端庄矜持的淑女风范,可又实在忍不住对尸体的恐惧。

    没多久她就把手指拿了出来,赶紧丢下那张丝帕,却丢不掉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面对逝去之人是该抱有敬意的,但逍遥实在无法毫无芥蒂地触碰他们,那种尸体特有的阴冷寒凉让她本能地害怕,这也是她不肯跟着红姑姑(千面血手红伊)仔细学仵作手艺的原因。

    逍遥长长地缓出一口气,她缓缓转眸,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懒得争辩,直接对蓝问真沉声道:“在人死去的半个时辰后,身体会慢慢僵硬;一个时辰后会出现红斑紫斑;三个时辰后躯体完全冰冷,并且全身僵硬,就连关节都无法活动;十二个时辰后,僵硬的躯体再次变软,并渐渐肿胀,同时散发臭味;二十四个时辰后,血水化成泡沫从七窍中流出。前辈,这几点我说的没错吧。”

    蓝问真颔首:“不错。”

    “您判断他是死于昨夜,也就是十二个时辰之内,其实是没错的。”逍遥用指甲捏着刚刚碰过尸身的指腹,捏出了道道红痕。

    旁人听她如此说,立即嗤笑:“怎么,欧小姐现在是自打嘴巴?”

    逍遥眸光冷淡地瞥过去一眼,那一眼把不耐烦和厌恶都瞪了出去,让那人很是恼火。

    逍遥见那人还要开口嘲她,也不继续卖关子:“他死在昨晚,是凶手想让咱们看到的结果。”

    说着,她指向死者的手臂:“那是一处冻疮。”

    蓝问真立马将手臂抬起,果然看到了一小片红色的冻疮盘踞在手臂外侧,就连小拇指上都有一些。

    “这怎么可能呢?”阙天晟不解,“死人是不会生出冻疮的。”

    “对,死人不会生冻疮,若能生出冻疮,一定是极低的温度,虽说现在是春季,却也远远不到让人生冻疮的程度吧。”逍遥思索着说,“起初我以为这个人是被冻死的……”

    楼若淳:“那样的话,他裸露的皮肤都应该被冻伤。”

    “所以我才把手伸进他的嘴里,”逍遥又想起那阴冷的温度、怪异的触感,她更用力地捏住手指,“他体内的温度,要低于体外的温度,所以,他是被解冻的。”

    “什么!解冻?”

    “这是什么说法?”

    “欧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

    ……

    “解冻”两字如石子入水,惊起水花四溅,在这吵杂的议论声中蓝问真恍然大悟。

    “你是说,他早就死了几天,是被人放在冰窖中保存,又拿出来解冻,所以才会看起来像是死于昨夜!”

    “没错!”逍遥肯定道,“人死后两刻钟,经脉中的血液才会停止流动,虽然死者形如干尸,但并非被放干了血液,所以他是在死后的两刻钟内,血液还在流动的时候,被人放进了冰窖保存,才会留下冻疮。”

    “阙家,有冰窖的吧。”逍遥这话是在问已经傻眼的小厮,可她的眼眸却不由自主地定到了阙从洲身上,她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一系列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难道他是杀了这些人的真凶?”逍遥的这种怀疑有来由,但没证据,就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让她猛地打了个寒战。

    所有人都知道阙从洲自幼体弱无法习武,这也是越叔叔(人屠越千风)亲口告诉她的,并且她也在百晓生的通天阁中得到了证实。

    但她谨记着是阙从洲屠杀了全村,将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打得毫无反击之力,所以她一直对阙从洲的实力存疑,直到她来到白鹤山庄的第一晚。

    那晚楼若淳同她比剑,将她打下擂台,是阙从洲在下面接住了她,这让她找到机会探到了阙从洲的颈脉。

    虽然时间很短,但也足够她诊出阙从洲脉虚无力,是典型的气血两虚,久病之人才有的脉象。因此逍遥断定他还不会武功,至少他还没有内力,所以她才敢前去行刺杀之事。

    她杀不了三个月后神功大成的魔头,但她有足够的能耐杀掉现在这个羸弱的阙从洲。

    可现在多日来的接触,让她发现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尤其是这个小厮,也就是甘罗被抬过来时,他问逍遥“眼熟么?”

    那是一种洞知一切的语气。

    逍遥觉得,若不是他眼线遍布整个白鹤山庄,知晓所有的事情,那便是他就是那个吸食人功力的凶手。

    不论阙从洲是那种可能,都让逍遥深感棘手,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只身来报仇,是个非常莽撞的决定。

    她不知道,此时阙从洲正用余光瞥着她。

    那双比女子还漂亮深邃的眼眸半阖着,流转间不经意地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狠厉,让他看起来不再像一个足智多谋的清贵公子,而是一头正潜伏的饿狼,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咬断猎物的喉咙。

    逍遥打了个寒战,敏锐地抬眸看去,凛然杀意消散无踪,她只看到阙从洲垂首沉思,周围人都探究地看着她,刚回神的小厮磕磕绊绊地对她说:“冰、冰窖有好几处……”

    残阳西下,给白鹤山庄染上一重妖冶的红,身处其中让人有种泡在血池里的怪异之感,令人心生不安。

    迎客院内寥寥数十人,大半都是今天见过那小厮(甘罗)尸身的人。

    阙昌坐在主位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吟,他身着惨白丧服,深邃的眉眼带着几分疲倦,显然是近日一直在为亡故的岳丈守孝。

    良久,他沉声道:“你说,那人是死在三天前?”

    逍遥颔首:“是。”

    “确实如欧小姐所言,在冰窖中发现了痕迹。”开口的是那位总是神情严肃的管家。

    “你是如何确定,他是死在三天前?”阙昌微微眯眼,眼睛的缝隙中透出审视的光芒。

    逍遥哽了一下,想到了一些令她胃中翻涌的画面,艰涩道:“我们看着蓝前辈,剖开了他的肚子。”

    “嗯?什么?”阙昌有些惊讶。

    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一时间不敢置信。

    “我剖开了他的肚子,”蓝问真坐在一旁,神色淡然道,“在他的胃袋中发现了一些还未消化完的食物,都是三日前那晚山庄中大宴宾客的吃食。”

    阙昌的脸色不太好,显然是有些被恶心到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

    “阙叔叔,他胃里有三日前的晚宴的吃食,证明他是死在三日前。可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在杀了他后,将他藏在了冰窖中保存,导致他身上留下了些许冻疮,然后在死了许多人后的近日,将那小厮挪出冰窖,丢在竹林中。”逍遥声音平稳,很有条理。

    阙昌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知道冷冻尸身可以扰乱死亡时间这件事,故而并未提出异议,只是他不解:“凶手为何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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