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院长说,在冬至十四那天,有人在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婴儿。

    冬至十四是混乱的一天,这一天东明市发生了很多事,中心医院失火,长玖大酒店爆炸,中路特大抢劫案……这显得有人把孩子扔进垃圾桶也不足为奇。

    如果这个倒霉的孩子不是我的话,就好了。

    我在福利院长大,随了院长妈妈的姓,取名梁湘。

    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有一个小跟班,他叫薛桦,大家都喊他雪花。

    雪花跟我一样,都是被人遗弃的。

    他长得瘦瘦小小的,总是受其他孩子的欺负。

    所以他从小就很黏着我,因为我不会欺负他。

    再后来变成了我们两个人被欺负。

    我跟院长妈妈说,金钰上课的时候总是掐我,还会把雪花堵在厕所里让他喝脏水。

    院长妈妈摸着我的头,叹气,她说,“梁湘,你要学会忍。”。

    第二天金钰扇了我的脸,因为我告状。

    金钰是福利院的恶霸,他比我大两岁,跟我和雪花两个豆芽菜不一样,他很壮,揍我们一揍一个准。

    开始的时候他只揍雪花,自从我告状之后,他连我一块揍。

    雪花总会在被揍之后问我,“姐,你疼吗?”

    我咬着牙说,“一点都不疼。”仿佛这样说了就真的痊愈了一样。

    雪花学着电视上演的,被揍之后找些烂菜叶子碾碎了给我涂在伤口上,涂完我的再涂他的,以至于一直到我十二岁,我总是发绿。

    十二岁的腊月十三,雪花过生日,大雪天。

    他被金钰堵在了巷子里。

    秦壑在巷口把风。

    我求秦壑,“今天是雪花生日,壑哥你能不能跟钰哥商量商量,今天就别打雪花了?”

    秦壑是金钰的朋友,我第一次接触到“狼狈为奸”这个成语的时候,觉得这个成语简直就是为他俩量身打造的。

    我递给他十块钱,“求求你了壑哥,钰哥要是实在生气,我替雪花挨揍也行啊。”

    秦壑白白净净是福利院最漂亮的小孩,他虽然跟金钰关系好,但他从来不打人,他只是冷眼旁观。其他小孩都怕金钰不怕他,但我跟雪花一致觉得,沉默寡言的秦壑才是最吓人的,所有让他不开心的小孩都会莫名其妙的倒霉。

    要不是今天是雪花生日,我才不会跟他求情。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他低头看向我。

    命运真是不公平,十二岁的我因为营养不良还是一根豆芽菜,十四岁的秦壑已经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了。

    他盯着我,直到我开口,“壑哥,明天我再去偷十块钱给你,你就跟钰哥说一声吧,求你了。”

    他没要我的钱,转身进了巷子里,过了一会,金钰跟他一起出来了。

    金钰一巴掌把我扇在了大雪地里,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天没爬起来。

    等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我笑着递给他刚才没送出去的十块钱,“哥,你打我吧,今天是雪花生日,就别打他了。”

    金钰接过钱,又给了我一脚,“你说晚了。”

    我在雪地里疼得蜷缩着,双手护住头,躲避金钰的拳打脚踢。

    直到秦壑拦住了他,“走吧。”

    他俩走出十米远,秦壑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在雪地里疼得扭成了一个麻花,察觉到他回头,立刻闭上眼装死。

    直到他俩走远,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巷子里,扶起成了一个雪人的雪花。

    雪花问我,“姐,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啊一声表示疑惑,“老师没讲啊。”

    雪花笑了。

    我嘿嘿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面包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又找出一根蜡烛插上。

    拿火柴打火,风太大,总是点不着。

    雪花拿手围住我的手,总算是点着了蜡烛。

    天色渐暗,跳跃的蜡烛点燃了雪花的眼泪。

    我催他许愿,他哭着说,“希望我跟姐姐以后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他吹灭了蜡烛,吃着梆硬的面包。

    我坐在他旁边。

    他问我,“姐,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我说,“肯定能,你每年的愿望不都实现了吗?”

    他想了想,点头,“还真是,老天爷也会眷顾我们这种人啊。”

    我拿手搓了搓冰冷的脸,“必须的。”

    第二天放学,我在初中学校门口等到了秦壑,他跟一个女生并肩走着,见到我,停了脚步。

    我舔了舔干巴的嘴,“壑哥,昨天的十块钱还给你。”我把钱递给他。

    他没接,看着我,半响道,“不用了。”

    我挠了挠头,“那壑哥以后你要是用的话就找我。”

    他还是凝视着我。

    我拿手摸了一圈脸,“壑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没说话,仍然看着我。

    身旁的女生催他,“今天作业这么多,你再磨蹭一会就要写不完了。”

    我连忙点头,“那壑哥你们忙吧,我先走啦。对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棒棒糖递到秦壑手里,“昨天的事谢谢哥。”

    我跑着溜走了,在大街小巷乱钻。

    天气真冷,我的手被冻得通红。

    回到院里,雪花问我去哪里了。

    我拿棒棒糖堵住他的嘴,“明天轮到你帮大师傅打饭了是吧!咱俩换换,我替你明天,你替我后天。”

    他皱眉,“后天是周六,你又要睡懒觉。”

    我点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报酬都给你了,就这么办了。”

    周五一早,我收拾好东西,早早到了食堂。

    每个人的饭碗都贴着自己的名字。

    我负责给每个人盛菜汤。

    萧铭是第一个来吃饭的人,他这个饭桶,干饭总是最积极的。

    梁升来了,他前两天才被领养家庭退货,倒是不影响他的食欲。

    雪花来了,他接饭的时候露出手腕的淤青,比昨天看起来更吓人了,果然他的草药根本不管用。

    来的人越来越多。

    我冷静地打着汤,雪花拿袖子给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汗了?”

    “累的。”我敷衍他。

    他歪了歪嘴,“那你吃饭去吧,我来干。”

    我白了他一眼,“吃你的去吧,吃饱了快走,帮我把数学作业写了,我们第一节课上数学,我忘了做作业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但又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快点吃完。”

    雪花吃饭很快,吃完跑着走了。

    金钰跟秦壑来了,秦壑先盛的汤,我递给他,笑着,“壑哥早上好。”

    他看着我。

    金钰把自己的汤碗递给我,我一边盛汤一边跟他打招呼,“钰哥早上好。”

    金钰打了个哈欠,“今晚放学巷子里等我。”

    我僵硬地点头。

    他补了一句,“还有你弟。”

    我把汤碗递给他,低着头说,“好。”

    吃完饭回去,雪花已经给我写完作业了。

    他坐在我的床上,“金钰找你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麻木地说,“食堂那么多人,肯定有听见的,回来告诉我了。”

    我点头,“不就挨揍嘛,怕啥,从小被打到大,也没见打死我们俩。”

    雪花不说话,脸上逐渐呈现出一阵绝望的悲伤,“姐,我真的害怕,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抱住他,“谁死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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