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太太已经许久未看到自己的孙儿了……往年年节时,孙儿都会来陪着自己跨年,从未间断过……但今年却托病没来,她这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下了朝,魏三爷刚准备离开,就被皇上身边的崔公公给拦住了,
“国公爷,圣上有请。”此话一出,正准备围上来的众人就快速散开了。
魏三爷点了点头,便往里走去,却见到往外走的镇北王,两人瞬间便对视上了。
镇北王如今身体恢复的还不错,但也不是经常来上朝,一般是皇上召见才进宫来。两人倒是许久没碰到过了。
“岳父大人安。”魏三爷轻轻的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行礼道。
镇北王低头看了会,这人表面功夫永远都这么好……这份心机,自己那个傻女儿哪里会是对手……轻笑着说道,
“国公爷不必如此,还是叫老夫官职吧。”语气间尽是疏离。
说完就离开了。魏三爷看着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动弹……
“国公爷,圣上还在等着咱们呢。”
魏三爷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宣平帝看着眼前又消瘦了不少的人,心下一阵担忧,赶忙赐了座……
“如今还是睡不好?”
“臣好多了。”
“那怎么还是这般瘦?是吃的不好?御膳房近来的厨子不错,我拨两个到你府上!”
魏三爷刚准备说话,就见圣上摆了摆手……
宣平帝赶紧让人摆好了棋盘,招呼着他说道,
“老三,快过来,咱们来一盘!”自新朝之后,新帝忙的不可开交,身边知心的人越来越少,徐先生如今也越发妻奴了……一有空闲就回家陪娘子,什么踏青……什么宴会……
魏三爷静静地听着耳边的牢骚,注意力却都是在棋盘上,不一会儿,宣平帝就落了下风……
“老三,又精进不少啊!”
魏三爷淡定的落下关键一棋,拱手说道,
“您承让了!”
“承让什么,十盘九输,剩下一盘还是你放水……”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他如今成了九五之尊,身边的人都时刻的哄着他,也只有和老三在一起,才觉得心里安稳快乐一些……这大概就是“得到”的代价吧……
“如今宗室和几大氏族人丁兴旺,适婚的女子有不少……”说话间,凑过来悄悄的说道,
“皇后打着琼花宴的由头,把这些女子的人品、样貌、性情都摸清楚了……”说话间,从榻上的锦盒里拿出一打小像来,放在棋桌上推了过去……
“这次选你喜欢的,不用考虑其它……”宣平帝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说着这些话。荣魏两家之间已生嫌隙,他心里都知道,但这一切不应该是只有老三去承担后果……他还这样的年轻,这偌大的家业也应该后继有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魏三爷知道圣上的意思……
看着在眼前铺开的女子小像,都是温柔文气的长相,旁边还配上了女子写的一首首小诗和闺名,端正的簪花小楷各有千秋……魏三爷突然轻笑出声,缓缓把画像收了起来。
“皇上,当年求娶她,并不只是为了党争,也是为了我自己……”他本来想把自己的心意都说出来,可当话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多余了……最应该知道的人都没能知道……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魏三爷一双黑眸微微闪烁了一下,却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臣记得,您曾经问过臣,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最想去做什么?”
宣平帝怔忪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件事来,笑着点了点头……那会儿他的心绪不定,前途未卜,时常有种“活不久已”的感觉,转身看到陪伴自己最近的人站在黑暗中,便突然就问出了这句话。
“所以你现在是想好了是吗?”
魏三爷笃定的点了点头,冷峻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却似乎多了几分热度。
“曾经有人和臣说,法华寺后山有一片桃林,每年开春之后,桃花开的漫山遍野,十分美丽……臣一直答应与她一起去看看,但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如今臣想去看看。”
听到“法华寺”三个字,宣平帝眼神闪了闪,眉头轻皱起来,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想去多久都行。”宣平帝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来,徐先生之前就念叨过,说老三自从醒了之后似乎是有些变了……他如今也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堪破了红尘?想要,想要……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魏三爷笑着点点头,安静的摆弄着棋子。
宣平帝看着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
“老三,记得回来。如今新朝刚立,我离不开你。魏家的门庭也要你支应着……记得回来!”
“皇上,臣再陪您来一局?”魏三爷着看眼前摆好的棋盘,淡笑着说道,
宣平帝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那个想法似乎又笃定了几分……
两人安静的对弈着,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魏三爷下了马车,刚踏进府内,就看到管家跑了过来,
“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发生何事了?”
“老太太昨日从寺里突然回来了,之前也没派人说一声,也没让家里人去接……从昨夜就在书房里等着了,您要不先去看看?”管家边说话边小心看着眼前人的神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表情来。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轻声问道,
“爷,那要么小的去和老太太说,您忙着呢?”小心翼翼的问完,恭敬的等着答复……
魏三爷顿了顿脚步,抬脚便往书房走去了。管家想要跟上去伺候着,被孟阳拦在了身后……管家脑子瞬间清醒了,书房这地儿哪里是他能跟去的……
看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孙儿,魏老太太未出声泪水就流了下来,流了一小会儿,也不见孙儿上前安慰,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多了。
以前只要她眼睛一湿润,孙儿就会上前来安慰……如今都泪眼婆娑了,孙儿却是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
“也不知是祖母哪里得罪你了?整日躲着我……你可知你上次一病,祖母心里多担心,好了也不来看祖母。”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魏三爷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老人,心里那份恩情在这么多年的蹉跎中似乎也淡了……
见他不说话,魏老太太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是不是你那个娘又编排了我什么?你……”
“从未。”多年的经验,魏三爷早已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没有一句好话……
骤然被打断,没能一吐而快的魏老太太心中更加不悦了,但她也知道孙儿如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此时多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魏三爷却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
“祖母的养育之恩我知道,我娘也知道……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祖母一个字的不好,只说是长辈之间的恩怨,但不妨碍祖母对我的疼爱。为何祖母总疑心母亲这样那样?”
听到他的维护,魏老太太面色瞬间不好了起来,
“瞧瞧你现在说的这些话,祖母何时说过你娘的不好了?只不过觉得你如今和祖母远了许多,伤心罢了……”
“祖母说的还少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说的还少吗?”
一直尘封着的许多记忆都涌现了,魏三爷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小时候祖母总对我说,不能只和外祖家亲,更要和顾家亲。这么多年魏家对顾家帮衬了多少?我娘何曾说过一个不字?”说完这些,魏三爷突然记起,自从外祖父离开后,他没了可以逃避的地方,整日在这家里裹挟着……
严厉的父亲,永远争吵不断的祖母与母亲,年幼的妹妹,落寞的家族……
后来,那个女子走了进来,他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终于有人可以代替他去维护与平衡这些关系了……他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多好的日子。
“祖母似乎一直都不满意,我爹娶了我娘不满意,我娶了她,您也不满意……”
提起了荣氏,又触碰到了魏老太太另一根神经,
“哼,那些粗俗的女子怎么能配上我魏家的男儿……我看你如今也像你那个爹一般,被猪油蒙了心。”
魏三爷听着这些,冷笑出声,脸上挂满了讽刺。
“祖母可知道为什么满帝都被烧的那么惨烈,独独魏家至只烧了那么点儿?”那是她留了一半的龙虎营守着魏家,才免去了这府上的灭顶之灾……
魏老太太面色一凝,随即大声说道,
“自然是祖宗保佑!”
听着这些,魏三爷心中陡然升起了浓浓的荒谬之感……血脉至亲都感到无比的窒息,毫无血缘但又要朝夕相处的她,这么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人,魏三爷自嘲的笑了笑,随即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感觉眼角都湿润了。
“祖宗既然如此保佑,祖母还是长居庙里,吃斋念佛,为魏家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