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相送

    眼见他一醒过来,尤图转瞬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贺韵之在屋中团团转了一圈,耳中却一直回想着蘅华下午说的话。

    “宋玺元不过才是个廪生,蘅华为何会这么注意他?”

    他不知不觉便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尤图的声音没有起伏:“既然他让你招揽,你招揽便是了,反正于你又无害。”

    贺韵之却心中有些烦躁,往常这样的事情是做惯了的,可是这个宋玺元……据他所知,左玉如今可还住在他家中。

    第二日,贺韵之起身时已是卯时过了。

    贺老太太屋里的妈妈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贺韵之起身后,便被她催着去了上屋。

    贺老太太看到他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就一阵心气不顺。心中过了好几遍,才冷冰冰开口:“此次去了永安府,万万不可再如此惫懒,丢了我们贺府的面子!”

    贺韵之抬了抬眼皮:“嗯。”

    贺老太太气又上来了,贺缙之连忙将话接过来:“永安府的事情并不大,九弟去安抚安抚便早日回来,家里可还等着你过年呢。”

    贺韵之这次连眼皮都不抬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贺缙之眉头一皱,只是很快又舒展开来。反正日后,也见不到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了。

    贺韵之与尤图出门时正是辰时,冬日里天亮的迟,此时还有些擦黑。在这一片迷蒙的天色中,他们却看到了城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

    尤图愣了下,贺韵之脚下的步子也停了。此时脑中忽然忆起初见时的场景,才恍然发现她已经长高了好多。

    左玉看到二人,便笑着打破沉寂:“贺九少爷,许久未见。”

    贺韵之终于回过神来,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左姑娘。”

    左玉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却并没有马上递出去:“我来送九少爷一程,边走边说吧。”

    贺韵之无有不应。

    窦将与尤图都远远退开,跟在左玉与贺韵之身后出了城。

    贺韵之此时也不卖关子了:“想来左姑娘已经知道我的处境了。”

    左玉脸上没有半点异色:“既然九少爷又是送礼,又是传话,那左玉少不得要好事些,多打听了一番。”

    贺韵之苦笑:“是我心思不纯。”

    左玉却觉得再正常不过:“只是我们能打探到的,毕竟都是外围消息。永安府的详情,九少爷到底知道多少?”

    贺韵之苦笑一声,还是缓缓开始介绍。与她重逢这段日子里,他早就见识了她的智计。传奇书肆与剧院如今规模越来瓯越大,分店开了有十几家,不是没招人嫉恨过。可是商场上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却次次都能被她安然化解。

    “其实永安府的那几家布庄,原本并不是贺家的,而是裴家的。”

    裴家?

    左玉脑中迅速想起一个名字。

    “裴家也是几十年前才搬来朝林府的,原本永安府才算是他们的大本营。可是永安府地处偏僻,三侧环山,实在是不利于发展,裴家便断尾求生,将永安府的产业慢慢出售,积攒了本钱又到朝林府来从头开始。”

    左玉奇怪:“既然不利于发展,你们贺家怎么又会买下他们手中的布庄?”

    贺韵之叹口气:“说来话长了。几年前,朝林府曾来过一批难民,当时知府大人号召城中富户纷纷出资相助,贺家、裴家与柯家等几家便是带头的。”

    这件事情左玉倒是听柯嘉庆说起过,而当时的柯家也因为毒粥的时间差点栽到裴家手中,难不成贺家这样的大家族也能被裴家陷害?

    “难民一日日多起来,仅仅靠粥棚本就是杯水车薪。而知府骆大人还打算将这些难民安置在城外,建一处新村落,这钱府衙出一半,剩下的一半便由几家共同凑齐。当时的裴家便率先站了出来,说他们愿意以比往常低四分的价钱出手几处产业,只是到底是哪一处产业,事先并不告知,而是大家出价,最后价高者得,才能知晓这产业是什么,在哪里。”

    左玉一愣,这裴家的思想倒是前卫,这不就是拍卖会吗,而且还是事先不知道卖品的盲拍,赌的就是运气。

    “第一日,大家都不敢出价,最后是柯家以一千两银子买下了裴家的产业,结果打开纸条居然是江陵府的茶庄。”

    左玉笑:“那柯家属实运气不错,这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江陵府的雁荡毛峰可谓是天下驰名,这茶庄一年产出少说也在三万两左右,竟然被柯家一千两得了去,其他商户可不得红了眼?

    “到了第二日,大家胆子便大了许多,最后是杨家以七千两得了朝林府的一处玉器铺子。”

    左玉撇撇嘴:“没有柯家运气那么好,但是也很有的赚了。”

    贺韵之点点头,声音却没来由地低沉了几分:“当时祖父尚还在世,观望了两日看裴家确实不似作假,便在第三日出了手。”

    左玉充满同情地看过去,只怕贺家这一次出手,便是结果了永安府这烫手的山芋。

    “第三日大家出价出的极狠,我祖父最后花了足足一万两,结果买下的却是永安府的三处布庄。祖父气得不轻,但是裴家有言在先,出价不悔,又有知府大人一直在旁坐镇,祖父只能认了栽。”

    “再往后,这产业便一日日参差不齐,有时让人血赚一笔,有时让人赔了家底。可是大家却好似疯了一般,日日只是疯狂加价,只有祖父与柯家老爷,再不曾出手过。”

    左玉倒是能理解,赌徒的心思便是这样的,越是输了便越是想孤注一掷,总想着或许下一次便会成为上天的宠儿。像是贺老太爷与柯家老爷这样清醒的,绝对是极少数。

    “祖父接手了布庄之后,倒也亲自去看过一趟。可是这布庄中大多都是裴家原来的故旧,即便知道布庄已转手他人,却依旧我行我素,不服管教。祖父一狠心便要将裴家人统统裁撤,可是哪知道裴家人走了,永安府竟然无人敢来布庄做活,这布庄便一日日荒了下来。”

    “祖父便想将朝林府中可信的人手送过去,可是还未来得及谋划,家中便出了变故。”

    说到“变故”二字时,贺韵之眼神中尽是黯淡。左玉留意到了,但是此时并不是相问的好时机,她便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又过了半年,祖父留在永安府的人传回信来,说是永安府衙见着布庄荒废可惜,便干脆接过手来,让原先被遣散的裴家人又继续回去干活。他们每隔半年,倒是会送一次盈利过来,只是这银子越送越少,后来干脆说入不敷出,倒还求贺家拿钱去贴补他们。”

    “当时祖父已经是应接不暇,反正那几个布庄他也未必放在眼中,便索性撂开不管了。再往后,便是几个月前布庄走水,险些被付之一炬。而几天前,永安府衙却派人来传信,说是对走水的事情有了眉目,需要贺家派一个能主事的人过去。”

    贺韵之将自己所知尽皆告诉了左玉,说完之后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好几里地。他心下有些愧疚,便对着左玉行了一礼:“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左姑娘替我拿主意。只是我此次去自知凶险,只怕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周全自身了。若是暗藏的所有皆如流水东去,那他日归来,姑娘的书肆与剧院便是我唯一的退路。”

    他眸中尽是认真,看着左玉徐徐道:“还望姑娘,莫要相负。”

    左玉一愣,片刻后摇首轻笑:“贺九少爷的话我明白了,无论您何时归来,依旧是传奇书肆与剧院背后最大的东家,左玉但凡活着一日,这一点您便大可放心。”

    “只不过——”

    左玉有些无奈:“我倒觉得还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将手中的小布包递过去。

    贺韵之接过来,开玩笑道:“这是锦囊妙计?”

    左玉嫣然一笑:“那倒不敢当,只是几个故事罢了,九少爷旅途无聊之时,倒能一解烦闷。”

    眼看着天光大亮,左玉便要告辞了。她的心意已经尽到,其他的,只能看贺韵之的能力了。

    “左姑娘稍待。”

    贺韵之从包裹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食盒递过去,罕见地耳朵微微泛了红:“我也有礼,赠给姑娘。”

    左玉一愣:“礼物昨日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贺韵之轻咳一声:“不小心漏下的。”

    左玉不知所然,只好接了过来。

    眼见着她没有马上打开,贺韵之松了一口气,再次告辞之后,转身上马飞奔离去。

    他与尤图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幻化在清晨的薄雾中,成为如水汽般的朦胧。左玉这才打开手中的食盒,揭开后却有些出神。

    似乎是想到了,却又有一些意料之外。

    盒中是一块糖饼,已经失了温度,只是看上去不知道比当年那一块要精美多少。只是送糖饼就送一块?

    左玉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但愿,那仅仅是几个故事,你永远用不到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