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1)

    大雪时节,天地白茫茫一片。

    难得雪霁天晴,日头照在积雪上晃的人眼晕。无终县县城外,李老汉和老婆子早早将茶水摊子支了起来,泥炉子上滚着热水,胡饼炉子里散发出芝麻和小麦粉烘烤的酥香,光闻着就让人浑身暖洋洋。老头子盯着两个炉子,老婆子拿着把大扫帚低头扫雪。

    今天正是赶市的日子,时候虽早,路上稀稀拉拉也有几个行人。长途跋涉至此,闻到刚出炉的胡饼香味谁都顶不住,三三两两在茶摊入座。阔点的叫一个胡饼一壶茶热腾腾吃着;囊中羞涩的,一碗茶就着怀里掏出的干粮慢慢啃,太阳晒着也算一种享受。

    一辆乌顶蓝帷的独辕马车从官道上慢慢驶来。奇怪的是没人坐在车前控缰,拉车的老马却像认识路一样,走到离茶摊不远的一颗歪脖子槐树前自己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只着白靴的脚,靴是男靴,脚却小的像个女人。待那脚的主人下车,原来是个玉雪可爱的小郎君。

    小郎君衣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圆领袍,身披灰色大氅,配上莹白透亮的小脸和一双璀璨星眸,张老汉觉得,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下凡应该就是这个模样。

    小郎君转身催促,又一个神仙似的少年走下车来。只是身量高些,面色冷些,眼神沉些。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是要吃!修道之人,五谷杂粮于己身无益,少吃点不行吗?”涂山青一路上看着白孟禾一天三顿顿顿不落,眉头紧皱,直想抽她雕头。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你都修了八十年了,我才几岁?还在长身体呢,不吃怎么修炼?”白孟禾嘴巴不服输,脸上却挂着点谄媚的笑意,眼里映着雪光,如碎冰初融,让涂山青没办法拒绝她。

    二人走进茶棚,张老头迎上去招呼,“客官,来点啥?”

    “一壶热水,十个胡饼。”白孟禾笑眯眯的,令老头子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哎,胡饼要帮您包几张?”

    “我不打包,现在就吃。”

    “咳咳咳。”隔壁桌的大汉让饼给噎住了,顺了半天气。原先尽量克制自己不向两个小郎君瞧看的路人也都憋不住了,纷纷向白孟禾投来诧异又敬佩的眼神。

    无终县的集市热闹非凡。此地隶属幽州,离契丹族领地不近不远,北边有重兵屯驻,区域内水文丰富,既有马匹皮毛毡毯,又有渔获屯粮,比起安乐县要富庶不少。

    小金雕对什么东西都好奇。东摸摸西看看,一会儿惊呼好划算,一会儿直叹有意思,买来的吃喝小玩意儿一股脑都塞给小狐狸,也不管他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塞进怀里,只能拿在手上,八个指缝都夹满了东西。

    “小白,差不多得了啊。”涂山青忍无可忍,将她拖进路边一间客栈,往柜台上拍了一锭银子,“来个最贵的房间。”

    “干嘛不开两间?”

    “我得监督你修炼。”小狐狸脸色泛红,好像真的恼了。

    白孟禾赶紧顺毛捋,“一间当然好,我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嘛。”

    涂山青将老马托给店小二照顾,存了马车,又假意回房放行李,实则是把白孟禾一路搜罗的鸡零狗碎清理一下。她买了个小狐狸糖人,稀罕得不舍得吃又不舍得扔,非要他收着,害他感觉自己的乾坤袋里老是有股子甜腻腻的味道。

    “听店小二说,今天还有庙会呢,城隍庙特别热闹!”白孟禾扯住小狐狸袖口,眼睛闪亮亮的。

    无终县的城隍庙建在山上。说是山,其实更像个小土包,因城隍庙前栽着一排柿子树,每到深秋红澄澄地挂在枝头,好像一排小灯笼,当地人都叫它柿子山。

    白圆圆的小摊就支在柿子山下。她是个圆头圆脑的姑娘,红苹果一样的脸蛋上还有一双圆眼睛,圆圆的瞳孔细看有点发红。支着的摊子上放着一堆橙黄色的柿子,果子扁圆肥大,状若磨盘。摊前立着个牌子,写着“盘山盖柿,一两一个”。

    此时已经是隆冬腊月,冬天这么新鲜的柿子不多见,每个路过她摊位的人都会上来看一眼柿子,看一眼价格,再用看疯子的表情看一眼摊主。

    “柿子!”白孟禾拉着小狐狸扑到摊前,“一两一个?老板,你这是金子做的呀?便宜点卖我嘛。”

    “不……不讲价……买多了可以送。”圆脸的摊主看起来可爱,一说话脸就红,声音细如蚊蝇,要不是白孟禾听力绝佳,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好吧,那我全包了。”白孟禾一向喜欢圆脸的姑娘,和小个子摊主你看我我看你,俩人之间好像顿时互生了好感,彼此微笑。

    “不能全包,有一半是要供给城隍庙的。”白圆圆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害羞中带着一丝抱歉。

    “那就二十个吧,你再送我两个?”

    “好。柿子一回不能吃太多哦,会闹肚子的。”白圆圆拿出一个藤编篮子,装了二十二个柿子给她。

    白孟禾这回没让涂山青当搬运工,自己挎着个篮子边走边吃。盘山盖柿皮薄无核,汁水丰沛,绵软甘甜,吃的人满手流汁,白袖子染成了黄色。越往城隍庙走人越多,山路狭窄,摩肩擦踵,小狐狸怕和白孟禾走散,又嫌弃她吃得邋遢,只好拎住她后颈衣领,挤挤挨挨地拾级而上。

    到了庙前,远远看见不知哪个大官的仪仗摆了一条长龙,车马随侍都站的笔直,庙口让衙役拦的结结实实,谁也不准过去。

    白孟禾本就是来凑热闹,看到这排场更兴奋了,一时好奇心起,退到人群后方,找了颗柿子树爬了上去。涂山青无奈,只好在树下给她望风。

    这城隍庙建的富丽堂皇,彩椽画栋,翠瓦朱檐。正门悬“城隍庙”匾额,乌底金漆的对联上书“做好人魂梦安稳,行善事天地钦佩”。大殿里的城隍爷鎏金塑体,面目威仪。桌前供着插香的金炉,鲜花瓜果,三杯清茶,居然还有一碟盘山盖柿。

    白孟禾睁大眼睛往庙里瞅。大殿中央的供桌前立着个中年官员,朱服蟒纹,剑眉入鬓,眼神深邃,眼角皱纹和一把长胡子不仅无损相貌,更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气质,帅得白孟禾想流口水。

    正静静欣赏中年帅大叔,白孟禾突然发现供桌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何方妖孽!”白孟禾这才发现帅大叔身后还站了个貌美道姑,芙蓉玉冠芙蓉面,身材颀长,正拔剑指着供桌。

    “我……我只是来送柿子,回避不及,冲撞了贵人,贵人饶命!”桌布被剑挑开,里面竟是刚才卖柿子的圆姑娘。可惜她声音太小,一紧张还哆嗦,估计除了白孟禾没人能听清她说啥。

    那女冠挥剑就砍,“小小精怪,跑来城隍庙撒野,胆大包天!”

    电光火石之间,剑从圆姑娘的头顶划了过去,圆圆的姑娘身子一缩,团成一团,竟变成了只白刺猬,咕嘟咕嘟往外滚,滚的飞快,残影连成一道闪电。

    女冠追出去,符箓不要钱似的洒向小刺猬,有些半空中就燃烧起来,化成了灰。围观众人看到一个道姑拿着剑从庙里出来,有兴奋不已的,有吓得抱头鼠窜的,有想着帮忙抓人的,人群骚动不安,小小柿子山顿时热闹非凡。小白刺猬身型迷你,速度又快,钻到人群里一下就没了踪影。

    白孟禾边啃柿子边看热闹,深感意犹未尽。

    “只见那女冠喝道,何方妖孽在此,还不速速现身!”

    回到客栈,白孟禾手舞足蹈,连比带划的给涂山青描述城隍庙中情景,“那个大官好帅,我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中年大叔;那个道姑也挺漂亮的,拿着剑的样子好威风,莲花冠也好看,我也想戴;卖柿子的小姑娘看着那么文静,没想到竟然也是妖精,不知道她逃没逃掉。”

    白孟禾絮叨个没完,一边说还一边换衣服,把自己的帽子也换成了莲花冠,她第一回当妖精,没想过羽衣能随心变幻,一天恨不得换八套,玩得不亦乐乎。

    涂山青真有些不耐烦了,照他的习惯,凑热闹吃喝玩乐都是浪费时间,忍不住训斥小白:“管那么多做甚?月亮出来了,该修行了。修行不可一日而废,你现在还在炼气,尤其需要勤奋,连变回原身都做不到,怎么好意思天天玩乐?”

    白孟禾觉得有点没面子,她内心毕竟是二十多岁的人,一直觉得自己比小狐狸大。所幸她最懂得自我安慰随遇而安,“别人修道八十年了,说的能不对吗?”

    二人在窗边静静打坐。

    蛇灵吸了一会儿灵气,没回白孟禾袖子里,在旁边桌上玩起了花绳。不知哪儿捡来的一截绳子,翻上翻下玩得兴高采烈。白孟禾给她俩改了名字,叫王一王二太难听了,改成了白小一白小二。好像也不怎么样。

    白孟禾盯着丹田处的小苗苗发了会儿呆。她仍没搞明白这是什么力量,隐隐猜测和枯荣果有关,自行给那棵小苗起名叫“心树”。

    王员外家事毕,心树的绿叶又长了一片,对生在第一片对面。那团雾气变化不大,灰扑扑混沌不明。白孟禾每日修炼,除了照常吐纳灵气,让心树的力量流遍全身经脉,还会试图改变灵气运行的速度,或者试图收缩经脉,改变张力。

    折腾来折腾去,只觉得对全身脉络的控制力有所加强,其余收获一概没有。她一直想学着压缩灵力,让它从指尖冒出来,却怎么炼都不成功。

    “这么炼不会走火入魔吧?我是不是该找个山头拜师?”白孟禾正在纠结,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好像隔壁有人破门而入。

    “小一小二回来。”白孟禾把两条蛇灵收回,兴冲冲出门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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