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爷子抬起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锐，耷拉的眼皮下，眼睛矍铄，像是草原里寻找猎物的鹰。
他淡声说：“你可以？”
乔蕴避无可避，她笑着道：“当然。”
爷孙俩的交锋让一旁观望的管家捏了一把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文静柔弱的女孩子身上沾染了凛然如霜的尖锐，她的笑并不放肆，却给人一种野心勃勃的感觉。
仿佛对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也唾手可得。
乔蕴说：“您从前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怪您。”
“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的变化这么大，对吧？”
乔老爷子皱眉，他显然不喜欢听这样有些以下犯上的话，但他也想知道原因，因此他站起身说：“去书房吧。”
书房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乔蕴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她抽出一本书，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老爷子似乎在酝酿着话语。
但乔蕴不喜欢绕弯子，她向来爱说真话，也不怕别人听见真话。
因而她道：“老爷子，一个本性柔软的人不会一夕之间变化，苦难也不会让人瞬间变得强大。”
“你的意思是……”乔老爷子听她说到这份上，眉头深深皱起，回响乔蕴入学前见到他时还唯唯诺诺，而眼前这人却懒散地靠着椅背，当真长辈的面也毫不拘束，仿佛这里是她的后花园而不是老爷子的书房。
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或者说这个猜测已经突破了他的认知。
即使对这个孙女恨铁不成钢，但那也是他的亲孙女，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乔老爷子越不敢深想，乔蕴就越想揭露这个事实。
某些方面她确实不怎么像人。
“我不是表现的很明显吗？我不是她啊，您真正的孙女已经死了……”
老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斥责道：“不要开这种玩笑，难道你要说你是什么孤魂野鬼上身吗？”
“不是啊……”
老人松了口气，他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一个惊涛骇浪的消息。
“你就不能设想，我是您孙女献祭自己召来的恶鬼么？毕竟您孙女在那场校园霸凌中早就死掉了。”
乔老爷子瞳孔剧烈收缩着，忽然他大口喘息，像是提不起气来一样，随后猛地把桌面的东西一扫而光，原本价值昂贵的摆件摔成一地碎片，看着狼狈极了。
门外，管家敲门道：“乔先生，出什么事了？”
乔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后，终于平复下来，他看乔蕴的眼睛里带着失望：“你不用编这种荒谬的理由，依然可以去乔氏上班。”
“至于你在学校受欺负的事，我会让人去交涉，以后会有保镖24小时守着你。”
管家听见老爷子的声音平静下来后，就离开了。
乔蕴微笑：“这很好，但已经没用了。”
脑海里系统在尖叫。
“宿主？！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跟小世界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你疯了！！！”
系统气成一串乱码。
它实在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对不起这个宿主，明明好好的，只好她摆出端正的态度，去乔氏上班后积极进取，乔老爷子就会放心把乔家产业都交给她，毕竟她是乔老爷子唯一的孙女。
但是？！
她偏偏要剑走偏锋，还直接说自己是个恶鬼，在系统眼里这个女魔头确实是个恶鬼，但这不是她自报身份的理由啊！
难道她就不怕被世界意识发现然后抹杀吗？
乔蕴继续作死：“老爷子，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乔老爷子现在冷静地不像话，他一开始确实猜测过孙女被掉包了，他当时想着难道一些组织盯上他了？
可他这些年要是得罪了谁的话，怎么可能放任他一直在家里安享老年？
他已经做好准备等会儿谈完话就让人送乔蕴去私人医院做DNA鉴定。
至于担心眼前女孩身份有异，会主动袭击他？
开玩笑，外面的保镖不是吃素的，那些人是他花了大价钱从特种部队请来的。
乔蕴站起身，在乔老爷子警惕的视线下伸了一个懒腰，她撇嘴道：“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自己看好了。”
话毕，一个虚幻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书房，这几乎像是某种投影，似梦似幻，乔老爷子不禁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什么幻觉，但乔蕴打断了他的这种想法。
“好了，你爷爷不相信我的话，你自己跟她讲吧，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你付出代价找来的鬼。”
半透明的人影睁开眼，她原本蜷缩在半空中，眼睛里满是迷茫，等看见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后，她愣住了。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她呢喃道：“爷爷？”
乔老爷子终于肯相信乔蕴不是在胡说八道，也否定了心里认为乔蕴是某个阻止派来的想法。
但乔老爷子对乔蕴提出的“恶鬼”两个字分外敏感。
他在想，圈里人不乏有些迷信的，还去国外花重金请了小鬼希望带来气运。
但他的孙女，到底是为什么要请一个未知的东西……？
见自己的爷爷没有回话，反而如临大敌地盯着乔蕴。
原主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还是勉强撑起笑容，“爷爷，乔蕴姐姐没有恶意，也不是什么恶鬼，她只是来帮我的。”
“您放心，她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威胁，所以……也请您不要伤害她好吗？”
原主鼓起勇气的话换来老人的冷哼。
乔老爷子道：“我伤害她？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这里有恃无恐的样子，估计我根本伤不到她吧！”
“你是怎么回事？”
老人脸色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原主不自觉抖了一下，她的灵魂似乎有淡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乔蕴的错觉。
乔蕴长腿一迈挡在原主身前，“你什么态度啊？知道的说你这个爷爷要求严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家子都刻薄待人呢！”
“我刻薄？”老爷子简直要被气得七窍升天。
他用力拍在桌面，指着乔蕴，眼睛里的愠怒几乎要溢出来，但乔蕴才不管他生不生气。
她这人向来唯恐天下不乱。
乔蕴翻了个白眼：“怎么，你孙女都死了，你不问死因，你在这指责她，你这个老不休的不刻薄，谁刻薄啊。”
“我劝你冷静一下，也别搞什么小动作，我不是跟你讲了，我是您孙女请来的恶鬼，您就算找人来也杀不死我。”
乔老爷子一只手已经探进了抽屉，却在乔蕴的话下又停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求财？我乔氏可以给你，但必须先签订合同，保证你不会卷款跑路。”
他笃定的语气让乔蕴发笑。
到现在，这老头眼里还是瞧不见半点对孙女的关心。
难怪养出个窝囊废儿子。
“财我要，仇，我也要报。”
乔老爷子倏然绷直身体：“怎么，我们乔家生你养你，还养出仇恨来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原主羞愧地低下了头，“爷爷，不是这样的……”
乔蕴转过身，强硬的话语在瞥见小姑娘摇摇欲坠的灵魂后慢慢软化，她轻叹一声。
“好了，这老头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不是说要听我的话吗？等着，我不会对他怎样，只是给你处一口气。”
乔老爷子早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悄声往后退，退到了门边，他想拉开门走出去。
那些保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收到他的求救指令。
“站住。”
乔蕴一把将面前的桌子踹翻。
砰的一声巨响，抽屉因为重力往下坠落，一个漆黑冰冷的物体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是……
一把木仓！
原主瞪大了眼睛，爷爷刚才，是想杀她吗？
虽然知道爷爷应该是害怕未知，恐惧乔蕴姐姐带来的威胁，不得已而为之，但原主依然从心底泛起疼意。
她好像从来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顶。
熟悉的面容上带着她不会流露的表情。
眉眼间的棱角也因为灵魂的不同逐渐变化，延伸出另一章熟悉而陌生的脸，恍惚间原主似乎看见了一个红衣女子。
那是……乔蕴姐姐吗？
乔老爷子背部贴着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就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个曾经的商业巨鳄，老了之后就算得不到年轻时的荣光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向一个小辈低头的程度吧？
不过如果真的算年龄的话，眼前的这个人还不知道是哪里活了上千年的精怪呢。
乔老爷子尽量平稳呼吸，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已经生出怯意。
这说起来很丢人，但他年纪越老，越恐惧死亡，也害怕未知。
这几年他不曾有过不良嗜好，平日里生活也很规律，像今天这种情绪激烈起伏的情况，对他来说有一次，就得花很长时间、很多钱去修补。
因此乔老爷子咬着牙，忍着怨气，“你说你要报仇，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你了，总得让人死个明白吧。”
“外面的保镖是你动了手脚？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你猜啊？”女孩挑起一抹发梢，漫不经心的话颇为气人。
越是这样神秘，乔老爷子就越发心里没底，眼看着女孩一步步走近，他忍不住眼皮颤动，说:“小蕴，是乔家对不住你。”
女孩的脚步停住了。
她身后的灵魂睁开眼，泪水刷一下掉落在地，很快堙灭于空气中。
“早这样不就好了。”
“早点和她道歉，告诉她是你们没有好好照顾她，是乔正业这个混球没有减负起父亲的责任，是你这个爷爷眼里没有亲情只有想象中的成器的子孙。”
“我就不用费劲恐吓了。”
一片寂静。
乔老爷子苍老的像是老树皮一样的脸，脸上的表情宛如打翻了调色盘。
就在乔蕴以为他又要指责的时候，他居然道歉了。
“小蕴，以后爷爷好好会补偿你。”
透明的灵魂这次没有再哭，她直愣愣地听着这隔着一个世纪的道歉，忽然想起女生冷着脸说我会帮你报仇。
原来报仇是这样的感觉。
确实，他们应该道歉。
她第一次没有用哭泣来发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