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一

    正是个阴沉的秋日傍晚,天色已晚。城门关闭,街道上已没了人。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惊醒了沉寂的街道。

    为首的那男子骑一匹白马,纵马疾驰,锦袍猎猎,在风中飞舞。身后跟着五六个亲信,一色灰袍,想是这男子随从。

    一行人疾驰到城门口,男子拉紧缰绳,放缓速度,停在城门口的士兵之前。

    亮出令牌,那士兵见了,忙行礼:“见过侍郎大人。”

    男子点头,并不看他,只是盯着缓缓开启的城门,急着出城。

    士兵是个见过识广会说话的,以往在这时,见到有身份的人定要说两句漂亮话。可今天,这位大人面色严肃,似乎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得连夜出城。

    他知道此时不宜多嘴。

    待一行人走远,刚来不久的年轻士兵凑过来,问:“刚才可是当朝侍郎谢瑾谢大人?”

    “当然是了。这位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本人是才华横溢,还最受当今圣上器重,特许他自由出入禁内,可见其地位。”守城士兵感慨道:“这才入朝不到三年,真不知将来官位还要再升多少呢!”

    一说到三年,那年轻士兵焕然大悟,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三年前那位谢状元!”

    说起谢状元,京都城内可是无人不知。

    三年前,谢瑾一举夺魁,连中三元。跨马游街时,引得城内男女老少争相前来看这状元郎究竟是何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居然个刚及弱冠的青年,眉清目朗,往那高头大马上一坐,身披艳色宫锦,意气风发,说是新郎官也不为过。

    城内不少大胆的姑娘掷花相送,弄得人人皆知,都称赞谢状元是‘才能压众,容色超群’的郎君。

    “是呀!我家那十来岁的小丫头,也要闹着要嫁个状元郎呢。哈哈哈,谢大人若是成家,不知多少姑娘要伤心了。”

    谢瑾一行人来到云霞山下,天色渐黑,开始飘起细细密密的秋雨。

    身后一人见这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道:“大人,云霞寺就在山腰,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雨虽然不大,若是在雨中纵马行半个时辰,恐怕到了衣物也全湿透了,您的身体……正好这里距您的别院不远,不如去别院休整一夜,待明日雨停,再上山不迟。”

    黑黢黢的山影,什么也看不见。

    谢瑾盯着前方,没有回应。

    刚刚说话的穆寒对旁地一人使眼色,若是大人再犯病,你们几人可担待得起?

    另一人见到前几日连绵的秋雨将山路泡得泥泞,略一思索,揣摩谢大人今日反常的行为,大着胆子提议:“大人,不如让小的去寺里打探,您在别院等候。此道是下山回城的必经之路,只要派人在此守着,再略施小计,定能将……请来。”

    谢瑾还是直直看着那团黑影,不知听到多少。

    就在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才听到谢大人道:“既如此,那就交由你。”

    “是!”那人摸了把衣服上的细雨,纵马向山上去了。

    ——

    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兰月盈推窗一看,果真又下雨了。一阵夹杂凉意的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服侍的丫头红玉见了,立即来将人拉开,关上了窗,道:“姑娘怎的开了窗,秋雨寒凉,好不容易大病初愈,要是再受了凉,可怎么是好?”

    兰月盈坐到一旁,解释道:“不碍事的,这雨不大。想必不会耽搁明日回府。”

    红玉过来站在案旁给她研墨,问道:“往年这时候姑娘要在寺里抄经念佛一整月呢。为何这次才住了小半月,便要回府?”

    案上摆着一沓佛经,都是兰月盈逐字逐句抄出来,字迹娟秀。

    “近些天,总是静不下心来,莫名心慌,好像府上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兰月盈刚拿起毛笔,又放下,缓缓道,“如此状态,就算是抄再多经书,也是无用。还不如早日回府看看,也好放心。”

    “近日秋雨绵绵,天空阴沉,总是呆在室内难免心中憋闷。我看啊,姑娘且放宽心,待来日天清气朗,四处走走就好了。”红玉只当是她受天气影响。

    兰月盈没说的是,总觉得是大难来临之际的那种心慌。

    烛光朦胧,照亮了一双秋水盈盈目,只是美人秀眉微蹙,忧思难解。

    红玉知她易生病,想来常在病榻,容易伤感。只是劝道:“姑娘明日不是要回府上,又是一路劳累,不如早点歇了,养足精神。”

    “好罢。”

    一夜秋雨,第二日已是晴了,只是地面还湿漉漉的。

    兰月盈昨日已拜别各位大师,料到雨后道路泥泞,今日早提前离开。

    果真,下山的路不好走,泥泞异常,马车颠簸,好几次差点陷入泥中。

    好不容易下山,以为到了官道回好走点,怎知行着行着,马车左轮一沉,车厢内的兰月盈和红玉没有防备齐齐撞到上了车厢壁。

    这一下将兰月盈撞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来。

    外边的仆从将她两扶出来,兰月盈这才知,是马车坏了,刚刚山路颠簸恐怕是那时掉了零件。

    他们一行人停在城外官道上,附近四下都是农田,不见人家。

    说来奇怪,几人等了近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路人经过。

    兰月盈连同仆从几人在此等候能伸出援手的路人。

    周围枫叶火红,铺满落叶,此情此景与记忆里的一个秋日是如此相似。

    额头隐隐作痛,她还行又回到了那天。

    是来京都以前,三年前还在扶阳城时。

    也是父母忌日,去寺里念佛抄经回来途中,但扶阳城秋日清朗,没有京都这样多的秋雨。

    她们的马车也坏了,那次被人故意损坏,有人劫财。附近贫苦樵夫,见他们人少,便动了歪心思。

    当时她还有身边的丫头叫做月荷,就跟着个马夫,与两个护院。对上七八个发狠手拿利器,心怀不轨的樵夫,自然讨不到好处。

    损失些钱财是小事,万一伤及性命该如何是好?

    僵持间,忽地听到一声呵喝:“你们在干什么?”

    来了群年轻公子,手拿折扇指向那些樵夫,群情激奋,只是看起来像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打算和他们讲道理一般。

    原来是谢公子初到扶阳城,与一些朋友四处游览,正要去寺里转转,恰好遇见被劫的他们。

    那樵夫自然是不会轻易松口的,一言不合两方人便动了手。

    看似无力的那群读书人里,竟然有个会武的,几招下来便将恶人打退。

    兰月盈心中感激,待劫匪慌张狼狈地散开,出来拜谢。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谢瑾。

    彼时,兰月盈住在兄嫂家院内的高阁之中。谢瑾还只是个解元,住在人家别院,正好在隔壁。他们是邻居,但一个在阁楼之上,另一个整日在书房读书,不常见到。多数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就算偶然兰月盈在窗边,看见他读书累了,到院里散步,也隔着一段距离瞧不甚清楚。

    明明是和别人同样的青袍,甚至他的衣料还格外简朴,可他就是能叫人在一群人中一眼注意到。

    少年青衫,身姿挺拔,俊秀出尘,一身书卷气。

    面对劫匪,竟也能与之对上几招,招式有力,不是绣花拳头,她在马车内全都瞧见了。

    原来,住在隔壁的书生能文能武。

    那几人正在嘻嘻哈哈打趣深藏不露的谢瑾,见一美貌姑娘从中出来,向他们盈盈一拜,又是连声道谢,都不好意思起来。

    现在想来,还是有几分可爱。

    也不居功,纷纷推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分内之事,姑娘不必挂怀。要是实在感谢,就要谢这位武艺高强的谢兄吧。

    说着谢瑾被推倒了众人之前。

    兰月盈一抬眼,便双目对视。

    当真真是,目若灿星,眉似刀裁。又想到人说他年少高才,竟不知道他武也能退敌,不由心生敬佩。

    又莫名有些难过,嫂嫂为何要将她许给一个只知狎丨妓玩乐的酒廊饭袋。她不求嫁得多好,只要是一个略懂诗书,敬她护她的人就好了。

    “多谢谢公子相救,来日我家兄长登门道谢。”兰月盈并不敢多看,朝他一拜,表示感谢。

    谢郎君那时倒完完全全是个书生,也跟着回礼,道:“姑娘折煞小生。”

    手足无措,像那些是只知读书,什么也没见过的书生。

    想到这儿,兰月盈竟觉得有点好笑,但笑过之后,又有点儿伤感。一晃居然三年已经过去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真实恍若梦境,现在……他们已成了生人。

    “哎,姑娘,前方来了辆马车!”红玉指向东边,惊喜地叫道,惊扰了兰月盈的回忆。

    只见不远处官道,迎面驶过来一辆马车,待近了才看清赶车的是位妇人,衣着发饰简朴,马车却华贵异常。

    见了他们,妇人主动停下来交谈,得知他们境况,又见兰月盈穿着不凡,热心提议道:“外边天寒,我见姑娘脸色泛白,感染了风寒该怎么是好?若是几位不嫌,先同去我家坐一坐。待我那丈夫回家,让他来修缮马车。”

    是个热心肠的妇人。

    “啊,一时间忘了介绍,我是顾大娘,从小住在云霞村。”妇人指着南边的一条小道,解释,“就从这里,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兰月盈见她面容和善,又是妇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但在外遇到生人,还是忍不住提防,心中犹豫不定。

    “这位,顾大娘家是做什么的,马车这样奢华?”

    红玉听她说感染风寒,便想到兰月盈身子弱说定还真可能会,已经动了心。但是她心直口快,看出奇怪的地方便直接问了出来。

    “这个啊,”顾大娘笑道,“我家哪里用得起这样豪华的马车。是我家不远处有一贵人别院,平日我与外子在别院里服侍。这是那贵人的马车,叫我从城内赶到别院去的。”

    “原来如此,”红玉点头,见兰月盈还未点头,也跟着劝道:“姑娘,我们在这儿不知还要等多久,才会遇见下个路人。就算遇见了,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帮忙。不如我们先去顾大娘家中,等她丈夫回来帮我们修理马车。”

    他们几人一直在路边干等也不是明智的选择,何况那几个仆从都是一路步行,都面色疲惫。兰月盈上前一拜,道:“那便叨扰了。”

    顾大娘连忙扶起她,道:“我是乡野村妇,受不得姑娘这大礼。”

    “这有何受不得,大娘菩萨心肠,就该受我一拜。”兰月盈还是拜了下去。

    顾大娘将人请上马车,不必想又是一番口舌,才说服兰月盈上了马车。

    兰月盈与红玉进了马车内,才瞧见这内部。珍贵的塞北雪狼皮毛铺在脚下,楠木小几上放着,套白瓷茶具,通体净白不见一丝杂质,是上好佳品。除此,璧上还镶有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车内隐隐有淡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名字,却叫人莫名安心。

    可见马车主人,是个很懂享受且有品位的。

    相比之下,外面看到的绸缎帘幕倒显得异常朴素。

    红玉是太尉府上的丫头,见识过不少珍奇宝物,饶是她此时见有人将雪狼皮毛随意放在脚下当做地毯,也认为是暴殄天物,瞠目结舌道:“娘,姑娘,这到底是何方贵人?未免也太过于——”

    兰月盈此时手快,按住了她的嘴,示意顾大娘还在外。两人在背后议论人家主人,叫人听了去,终归是不好。

    “不是累了吗,快点坐下歇歇。”

    一路无话,到了顾大娘家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干净整洁,比普通人家的小院好了不少。

    顾大娘为她们添了茶水,道:“家中自己做的花茶,姑娘且尝一尝。”

    兰月盈端起,见茶汤深色,还未入口,先闻到一阵茉莉清香,入口唇齿留香。赞道:“当真是上好的花茶,顾大娘手巧。”

    将他们的人都安顿下来,顾大娘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去别院将马车驶去贵人别院,姑娘稍等片刻。”

    “大娘且去。”

    顺着顾大娘所去的方向,果真见东边不远处有处院落,峻宇雕墙,隐隐可见其中亭台层叠。果然用得起那般奢华的马车的人,住所也是不凡,就是不知会是京都哪家贵族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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