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急性咽喉炎导致的暂时性失声,挂完这两瓶水,吃两天药就没事了。”

    私人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点滴流速和挂瓶位置。

    因为徐涟涟咳得越来越严重,霍之邈便让私人医生过来,并且让俱乐部的经理安排一间相对安静的小型包厢。

    他们现在正在这个小型包厢里,私人医生刚给徐涟涟看完病。

    扎着点滴的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因为五分钟前刚吃过一次药,口腔里还留有浅淡的苦味,她颓唐病弱地仰靠在沙发上,像是被抽了骨的鱼一样软绵无力。

    她此刻的情绪很复杂,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混乱中理清一些思绪。

    当然,她觉得目前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她明天要怎么面对邵玉。

    明天的课全是专业课,不管是请假还是失声,邵玉肯定不会放过她。

    思绪上的混乱与茫然,加上身体的不舒服,伤感的情绪瞬间积攒并爆发,她抿着唇静静流起泪来。

    一旁的霍之邈看着私人医生整理好挂瓶,往她的位置又坐近一点,伸出手臂正要搂住她时,垂眸见她状态不对。

    他那宽厚温暖的手掌托住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擦去滴落的眼泪。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的声音低哑醇厚,语气里夹杂着温柔与担忧。

    她抬眸看他,眼眶里还噙着晶莹的泪,想了想,最后用气音说:“邵玉得杀了我。”

    他明白她的意思,顺势宽慰道:“现在是法治社会。”

    她眉头紧皱,继续用气音说:“她是暴民,她不管这个。我完蛋了。”

    正考虑怎么回话,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忽然察觉到她可能是无意识地在撒娇,嘴角溢出一点笑意,搂住她的腰的手臂收紧几分。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方桌前写医案的私人医生,“周医生,她的声音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周医生并未停笔,边写边说:“挂完点滴就能出声了,睡前再吃一次药,第二天起来就能正常说话了。”

    “放心了?”他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稍后,他的手臂施力让她整个人倚靠在自己身上,手掌托着她的头,让她能舒服地靠在他的肩颈处,“好了,先睡一下。”

    温热的体温和萦绕鼻间的雪松木脂香,形成一种沉稳可靠的静谧,令她渐渐放松,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身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打开了。

    陶明昭捧着一个热水袋走进来,她走到霍之邈旁边,将热水袋递过去,“这个天气针水打进血管里,手臂会很冷,把这个垫在手臂下面会舒服很多。”

    他接过热水袋,说了声“谢谢”,然后把热水袋小心搁到徐涟涟的手臂下方。

    徐涟涟并没有睡着,他们说什么她都听得清楚,只是她不想应付眼前的情况,决定装睡到底。

    陶明昭还有话要说,又看了眼依偎在霍之邈身上的人,转身坐进霍之邈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陶明昭尽量露出温和的笑,“嘉嘉就是被宠惯了,说话有些没轻没重。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难过地一直在哭,还希望你不要为难她。”

    徐涟涟的右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霍之邈伸手将她的手握进掌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捏,对陶明昭的话不置可否,“是吗。”

    陶明昭还保持着微笑,“改日我们可以登门道歉,她……”

    “不必。”霍之邈轻描淡写地打断她的话。

    陶明昭脸上的温和瓦解,她本就不是伏低做小的性格,要不是看在两家情谊和陶西嘉的恳求上,她甚至都不会过来。

    “之邈,你难道要为了一件小事,伤害两家的情谊吗?”陶明昭肃起一张脸,“别忘了我们才是青梅竹马,是真正同一阵线上的人。”

    霍之邈的目光从窗外的雪景挪到陶明昭的脸上,语调冷淡:“你们真该庆幸两家有着深厚的情谊。”

    陶明昭握紧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已经浮起少许愠色,微讽道:“想不到,之邈还是一个痴情人。”

    霍之邈哂笑,“明昭不是早就从妹妹那里证实了吗。”

    陶明昭歘的一下站起来,霍之邈的冷嘲热讽,让她险些控制不住仪态当场发怒。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到平静冷淡的模样,“夜深雪重,我先带嘉嘉回去了。”

    陶明昭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现在浓情蜜意,不代表能一直浓情蜜意。

    霍之邈当然听得出她这话暗含着什么意思,他没什么反应,只说:“不送。”

    陶明昭快步离开,关上包厢的门后,不禁又回望了一下紧闭的门口。

    对陶明昭来说,霍之邈就像是一个非常难啃下来,但到手后能获得超高回报率的顶级项目,尤其对她未来执掌陶氏集团,有着强力的助益,她可不会轻言放弃。

    如今不过是以退为进,她不认为徐涟涟那种蜜糖水一样甜腻单调的女孩,能够一直让霍之邈为之倾心。

    陶明昭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满怀信心地离开。

    挂完点滴回去的时候,临近十一点。

    车窗外的夜景飞驰倒退,纷扬的雪花打在车窗上又飞快离去。

    徐涟涟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但药物的副作用让她感到四肢乏力,昏昏欲睡,所以她理解霍之邈将自己从包厢一路抱到车上。

    但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还抱着!

    这是一辆七座的豪华商务车,车内空间非常宽敞,次排是两个单人座位。

    她以为他会把她放到其中一个座位上,没想到他就这样抱着她直接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能透过层叠的衣料听到一点心跳声。

    她忽然觉得脸颊有点热,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先问清楚,“霍之邈……”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沉闷,霍之邈低下头看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车内的光线时晦时明,他脸上的光影也是时昧时亮,但他的目光一直都是亮的。

    她看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轻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

    她的脸皮还是薄,说到这里的时候移开了视线,看向映着茫茫雪夜的车窗,“……女朋友?”

    霍之邈伸手托着她的下颌,让她重新把目光移到自己脸上。

    “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他问。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之前搜过关于他的报道,里面用过的一个词就是“雷霆手腕”,现在看来,媒体的追捧不是渲染,而是事实。

    这么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他短短一句话,既解释了前面的疑问,又点出后面的选择。

    但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不想”,不太合适。迄今为止,她就没见过比他还好看、还有钱、还大方,对她既纵容又得她心的男人。

    说“想”,也不太合适。她不希望自己将来会因为他,改变自己一些原则性的坚持,比如留在燕京,比如为爱寻死觅活……

    她看着他,脑海里的“想”与“不想”争斗得昏天暗地,也没争出一个合适的结果来。

    他一眼就看出她内心的纠结,便直接帮她做决定,“你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话来反驳他,他就低头吻了上去,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车外风雪瑟瑟,光影迷离;车内旖旎缠绵,风月难休。

    夜更深了。

    豪车驶入明章华庭,停在长熙公馆的大门口。

    司机为后座打开车门,霍之邈抱着困到睁不开眼的人走下来,步伐稳健地踏进僻静藏幽的古典公馆。

    徐涟涟清醒了些,发现四周的布局很陌生,耳边是鞋子踩在木质楼梯的轻响,脑子还处在昏沉状态,“这是哪?”

    霍之邈已经抱着她上到了三楼,“我家。”

    她更清醒了,因为着急又混沌,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你,你为什么……我要回去,回明月湾!”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现在太晚了,你还病着,而且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给她准备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他的卧室对面。

    他走进去,将人放在柔软的沙发上。

    她的脑子终于思考起来,看着不远处那个给自己倒水的男人,“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送我回明月湾?”

    ‘当然是因为不想。’但他不能说的这么直接,于是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

    他站在沙发前看她,等她将水都咽下去后,才说:“嗯,但我会担心。”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他今晚跟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什么了。

    眼前的人神态非常自然,她有点佩服他为什么能这么快适应“男朋友”这个新身份。

    “可是……”她皱着眉,略显担忧地环顾这个宽敞明亮又古典精致的卧室,这里不会是……

    霍之邈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房间在对面,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直接敲门。”

    听到这不是他的卧室后,她松了一口气,“呃还有……”

    他把她手里的玻璃杯抽出来放到桌面上,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跟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各个功能区,以及已经叠放在偌大衣柜里的换洗衣物。

    因为里面只有少许衣物,所以显得衣柜更加空荡,剩余空间能塞下好几个成年人。

    “好了,”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洗完澡后,记得把药吃了再去睡觉。”

    他的嗓音低柔沉哑,她侧头看他,乖顺地“嗯”了一声。

    放在她头顶上的手顺势下滑,按住她的后脑勺,他倾身吻上柔软的唇。

    直到他离开把房门带上,她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傻站了一阵,她才回过神,瞧见墙上时钟的时间后,快速收拾换洗衣物冲进浴室。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她强撑着精神,坐在沙发上就着温水吃完药。

    想着刚吃完药,坐个五分钟再去床上睡觉,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太困还是太安心,一闭眼她就睡过去了。

    霍之邈穿着一套真丝睡衣站在门外,见门缝还透着亮光,他屈指敲了敲门,“还没睡吗?”

    徐涟涟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想要站起来去开门,然后“啊呀”一声摔在羊毛地毯上。

    房门被立即打开,霍之邈循声阔步走到沙发前,蹲下身查看她有什么磕到哪里,“摔倒哪了?”

    她摇了摇头,“好困……”

    他将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走到门口要关门离开,脚步又顿住,他退回房间,将房门关好,再回到床边,推了推快要睡着的徐涟涟,“一个人睡在这儿,会不会怕?”

    徐涟涟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很快又重新闭上,意识很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握住她的手,蛊惑道:“我陪你好不好?”

    她以为他说的“陪”,是指等她睡着以后,他再自行离开,于是点了点头,头从枕头滑到床单上。

    她再也抵抗不住浓重的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小心调整她的睡姿,让她的头重新靠在枕头上,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关掉床头灯,室内一片昏暗的静谧,他伸手将暖融融的人抱进怀里。

    一觉睡醒,是上午的十点半。

    徐涟涟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神清气爽地坐起来。

    换衣服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身上从脖子到腰腹处,散落着不少紫红色的痕迹。

    挠了挠,不痒;按了按,也不痛。

    是药物过敏?

    或者气候变化引起的局部红肿?

    或者对这里水土不服引发的皮肤反应?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赶紧收拾好下楼。

    因为她一会儿得先去明月湾拿琴包,还要吃午饭,最后还得回寝室拿课本笔记。

    她下楼的时候,霍之邈正穿着一件舒适的家居服,坐在客厅沙发里,拿着平板看股市详情。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基本恢复,“已经好多了。”

    她走过来,想跟他先说声谢谢,接着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已经先一步放下平板说:“要吃午饭吗?”

    “要。我……”

    “走吧。”

    “……啊?”

    屋里开着暖气,他上前将她手上的外套和背包卸下,放在沙发上,接着自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餐桌的方向走去。

    他叫了声“李姨”,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推着餐车从厨房里出来,把几道精致可口的饭菜依次摆到桌面上。

    于是徐涟涟坐下,跟霍之邈一起吃了顿午饭。

    这种情况下,应该有一些旖旎和暧昧气氛在餐桌流动。

    不过她现在想不了这么多,只想快点吃完,然后赶紧把手头上的琐事做完,这样或许还能在寝室歇一歇,不用着急忙慌千米冲刺地赶去教室。

    到了要告别的时候,霍之邈跟她说:“我等下有个会要开,没办法送你。”

    徐涟涟表示谅解:“没关系。”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

    ‘他未免也想到太周到了吧。’她在心里感叹一声,没有拒绝这个好意,因为她确实有点赶时间,“好的,谢谢。”

    “之后的等你回来再说。”

    “唔……嗯?”她有点没听明白,“什么?回来?”

    “嗯,回到你此刻站着的这间屋子里。”他难得如此确切的表达。

    “可是——”

    他抬手点了点腕表,“你不是赶时间吗?我也要准备开会了。”

    也就是说,现在没得谈。

    “好吧。”徐涟涟只好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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