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天文台上只有少数的灯火还亮着。
一阵风来，“噗”的声音响起，唯二剩余的灯也霎时被吹灭。
宋不卦被这突然的昏暗惊醒，瞬间睁大了眼睛，嘴里面也念念有词地背诵着经文。
只是，等她看清楚周边的环境——根本就没有来人，她又惫懒下来，缩着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眼皮子。这寒冬腊月的，不能回去睡觉，总能在这里眯一会吧。
旁边，张小二害怕地戳了戳宋不卦的肩膀，眼睛不住地扫视着四周，“老老老……老大，这不会是闹鬼了吧！”
宋不卦被他戳的睡不着，不耐烦地躲开，“闹什么鬼！这就是风把蜡烛吹灭了！还闹鬼？！”
“你，去把这个蜡烛再点上！”
张小二缩了缩脖子，害怕地蜷缩到宋不卦的身后。
“可可可可……可是老大你不是说，鬼最喜欢在半夜三更出没，而想要吃人一般就是先把蜡烛吹灭吗？”
话到最后，张小二的声音俨然已经出现颤音。
宋不卦简直要被这个小弟气死，扭过头，翻了个白眼，“那你老大我有没有说过，你老大我是至阳之体，没有鬼怪敢上我的身？”
张小二犹豫着回想，然后，果断摇头，“没有。”
宋不卦：“……”，她踹了张小二一脚，皱眉骂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还不赶紧把蜡烛点上，磨磨唧唧的，一会被灵台郎看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张小二揉着自己的屁股，敢怒不敢言，苦哈哈地点着蜡烛。只是，看着明明灭灭，即便是手挡着，也还是点不起来的蜡烛，张小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不敢继续向宋不卦求助，眼睛闭了闭，干脆大声说起话来，想要以此来壮胆。
“老大，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最近宫中的新消息啊！”
宋不卦刚闭上眼，又被张小二突然拔高的声音吓醒，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冷着脸，索性直直地朝着距离张小二最远的地方挪去。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宋不卦也要睡觉！
张小二没有听到回答，心中愈发害怕，颤抖着双腿，却也不敢回头看——听老大说，人的肩膀上有三盏魂灯，一回头，就会被鬼吹灭！
思来想去，张小二只好，闭着眼睛，大声说话，好给自己涨涨士气。
“老大你听说了吗？前段时间，历科的张权又去偷喝花酒了，还强抢了夏官正看上的人，听说当时夏官正的脸都黑了！不仅如此，还有漏刻科的……”
宋不卦听着张小二的念叨，烦躁地直接将自己的袖子塞到自己的耳朵里面。
天文生的衣袖大都宽的要命，塞到耳朵里面，甚至还有富余。再加上这个时辰的皇宫，根本就没什么人走动，天文台附近，更是连老鼠都不会路过，宋不卦也就放心大胆地摸鱼。
前两天，她刚刚结束了一场“私活”，那家说是闹鬼，结果害的宋不卦被迫趴在横梁上看了整整一宿！结果，最后发现，竟然只是因为他家的耗子打呼噜！
要不是那户人家给的太多了，宋不卦肯定要当即撂挑子！
只是，也因此，宋不卦现在困得要命，眼皮子上下一合，眼看着又要睡过去。
那边厢，张小二没有听到宋不卦的回应，愈发害怕起来，只可惜，他脑子中的关于钦天监的料却都早已爆完了，此时竟然无话可说起来！
他眼睛一闭，腿抖得像个筛子。
“老老老老……老大，你你你，你还在吗？听听听、听说最近东宫，好像有点异异异异常，太子殿下他……”
张小二的身后，宋不卦迷迷糊糊地听着“太子”二字，心中下意识警惕起来，竟又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恶寒！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惊醒，警惕地向着身后看去，却在看清楚身后明明白白的白色身影后，一下子瞪大双眼。
不会这么巧吧？
宋不卦猛地跪下，对着身前的人行了个大礼，腰间坠着的玄铁指南也随着磕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身后，李小二听到声音，却误以为自己的这招有用，说话竟然愈发利索起来，直接补充道：“宫人们都说太子殿下像是中邪了！竟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仅直接贬黜了身边最亲近的属官，还当着三皇子殿下的面，直接杀了他的随侍！”
宋不卦看着身前精致立体的五爪龙纹，简直恨不得将张小二的嘴埋到天文台的土里面。
她额上沁出些许冷汗来，手心竟然也跟着汗涔涔的，动作间，宋不卦猛地注意到手边的那个表面坚硬的簿子——那是天文生们用来记录星象的册子。
“砰”闷闷的册子落地声响起，张小二的八卦声也终于停止。那声音是他和老大的暗号。
张小二睁开眼，看着身前倾斜的一片黑影，身子僵直，头上也骤然落下豆大的汗滴来。
救命，他身后到底是谁！
风停了，蜡烛也终于不再闪烁着、明明灭灭的。
东宫内，看着身前富丽堂皇，和刚才的“闹鬼”场景截然不同的室内环境，张小二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地狱里面，和牛头马面好好打一架。
宋不卦此时竟然诡异地和自己的小弟心意相通，当然，她更想要直接打死张小二。
上首，沈屿之终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细微的碟盏碰撞声响起，殿内跪伏着的两道身影，紧跟着一颤，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他目光幽深难辨地看着身前的跪伏着的两道身影，不，准确来说是看着宋不卦的身影。
像是想到了什么，沈屿之的手指紧紧扣住自己的手心，眼神中也闪过一瞬间的厌弃。动作间，他眉梢的那点红色泪痣微微闪烁着。
血色似乎要将他彻底掩埋。
他微阖双眸，再睁开眼时，眼底莫名翻涌的情绪已经去了大半，唯余冷嘲。
“孤倒是不知，宫中何时多了这许多谣言。莫不是你二人在背后编排。”
宋不卦听到上首储君的话，就知道要糟，她心中后悔，脸上却急忙勾起讨好的笑容。
“殿下误会！”宋不卦向前膝行两步，双眼在烛火的照射下亮晶晶的，像是夺人眼球的琉璃珠子，“小的哪敢编排殿下的谣言啊！”
“哦？”沈屿之的眉眼低垂着，光芒背后，就像是无欲无求的谪仙人，只可惜这仙人的话不怎么好听，“你是说孤歪曲事实，误解你二人？”
沈屿之的眸子虚虚地落在宋不卦的身前，刻意的没有落到宋不卦的身上，像是在回避着些什么，也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些什么。
宋不卦没有注意到，她连连摇头。废话，她要是敢点头，小命肯定立刻就得交代在这里。
讨巧一般说道：“殿下就像是那天上的神佛，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小蚂蚁呢！不过，这其间确有隐情啊！殿下！”
身后，张小二听到宋不卦的话，连连点头，泪花都快要掉下来了，肯定道：“有隐情，真的有隐情，殿下在上，小的真的没有编排殿下，小的也只是听说啊！谣言的源头，根本就不是小的们啊！”
原本打算继续解释的宋不卦：“……”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连忙就要掩盖张小二的话头，“殿下——”
只可惜，上首的太子殿下，却像是对张小二的解释起了兴趣。
单纯疑惑般，困惑出声，“竟不是你二人？”
张小二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点头如蒜捣地将事情说了个精光。
“殿下，小的明明是听洒扫的宫人说的！”
宋不卦：“……”张小二，蠢死你算了！这跟承认自己传播谣言有什么区别！
于是，宋不卦眼睁睁看着她上首，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几乎是在张小二话音刚落的瞬间，就轻轻开口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宫中关于传播贵人谣言的规矩是怎样的。”
张小二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宋不卦听到身后的动静，心中气得恨不得将张小二咬死，但面上却还是紧张地赶紧找补：“殿下！殿下说笑，小的怎么会有胆子传播贵人们的谣言呢！小的，小的其实是在为殿下抱不平啊！”
宋不卦的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顺着眼睫落到宋不卦的眼睛里面，传来热辣的痛意，宋不卦下意识地眨眼，动作间，汗珠溢出，竟像是悬着的几乎要坠落的泪水。
上首，沈屿之几乎是在看见宋不卦眼底的泪水的瞬间，身子就微微一动，想要起身。
但是这种冲动又被他刺痛的手心制止，他坐在高座上，却突然少了和宋不卦二人继续纠缠的耐心。
前世的伤还够疼吗？沈屿之，你竟然还想要心疼这个小骗子！
沈屿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大殿内，宋不卦不敢轻易动作，还是任由那滴汗珠坠在她的眼底，此时她正在滔滔不绝地奉承着对沈屿之的赞叹，唯恐晚一点，这位太子殿下就对自己的小命下手。
听说这位太子殿下最是仁善，从不轻易责罚奴仆，我今天都这么奉承他了，应该，不会有事情的吧！
只可惜，宋不卦的计谋完全没有得逞。
不等她的奉承说完，她的上首，那位一向以仁善著称的储君，就不耐烦地挥手，“带下去，按照宫规处置。”
宋不卦：“……”她还想要坚持一下。
上首，沈屿之的眼眸却愈发幽深，“对储君不敬，再加二十大板。”
宋长艮瞪大了双眼，想要争辩，“殿下，殿下！殿下冤枉！”
，却瞬间被两边待命的侍者，夹菜一样夹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