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下意识就能记起与你有关的事情。」
——摘自《夏日记事簿》
*
简单吃过东西,两人闲聊一阵,广播开始播报登机信息。
上了飞机,两人的位置是挨着的,有一个靠窗,夏予初出于从小就恐高的原因,让陈景延坐到了窗边。
陈景延没有多问,上飞机没多久后就拿出眼罩。
睡前,他还问:“你不介意我睡一会吧?”
“当然。”
夏予初并不介意。
她想他或许是怕她无聊,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坐飞机手机还得关机,好在夏予初自己带了一本书。
她从上飞机前就抱着书,她朝陈景延晃晃。
陈景延看到后,满意去睡。
夏予初带的是一本阿加莎的《阳光下的罪恶》,上周在图书馆新借的。
只可惜身边有陈景延这个更具吸引力的人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因为他带上了眼罩,夏予初一门心思都扑向看他上去了。
眼罩遮挡住眼睛,盖住鼻锋,往下是他的唇。
薄薄一片,有那么些红润,也有那么些干燥。
夏予初以前经常会在网上刷到,说男生都不爱涂润唇膏,所以他们的嘴都很干。
确实如此,看陈景延也是这样,夏予初对这个话题的认识程度似乎更深刻了些。
就是不知道亲上去会怎么样。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夏予初吓了一跳。
果然人真的是越熟悉越贪心,她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不要再去看陈景延了,她反复告诫自己。
也得亏陈景延带着眼罩,不然她这个目光,不得让人尴尬死。
所幸夏予初自制能力不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注意力又落回书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飞机平稳运行,空姐过来发午餐。
到夏予初这边,夏予初帮陈景延拿了一份放到他座位前的桌板上。
陈景延没见要醒的趋势。
没一会,空姐们又推着餐车来发饮料。
夏予初要了一杯橙汁,空姐递给她后以为她会同之前一先递给身旁的人,又给她倒了一杯。
夏予初忙说:“不,他不能喝这个,给他倒杯水吧。”
空姐没多大意外,收回手拿给她一瓶矿泉水。
“谢谢。”夏予初小声说。
空姐朝她笑笑。
这种时候,夏予初都没注意到身旁的人有醒来的趋势。
等她转身放到陈景延桌板上,对上那双讳莫如深的双眼。
“你….你醒了啊?”
夏予初心一慌,刚刚下意识的行为,似乎全都暴露在他的眼前。
陈景延盯着她看了有那么几秒,点点头,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
没说其他的,但那个眼神,让夏予初很心虚。
接下来的时间,陈景延吃了点东西,看到她在看借来的那本书,他饶有兴致提起今年是阿加莎逝世四十周年纪念,在江北的某个商场据说还有纪念展。
夏予初没听懂陈景延的言外之意,还在感叹说没想到阿婆逝世都那么久了,不过却给他们留下了那么多经典之作。
直到陈景延问:“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夏予初猛一下愣住。
她无法细品陈景延出于哪种目的,她原本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
片刻,她笑了笑:“什么时候。”
“好像在七月份。”
七月份啊,夏予初现在也不能确定能不能去,一方面是因为她想去打工,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夏海清的缘故她还没想好在哪打工。
看出她的为难,陈景延问:“是有安排?”
“不是。”夏予初说,“是还不确定。”
“那到时候再说吧。”
“嗯。”
接着陈景延又问起她最喜欢阿加莎的哪本书,两人的话题就围绕着阿加莎,从无人生还聊到推理界的一些其他书。
直到飞机落地,两人分道扬镳。
从机场出来,夏予初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她回来的事情还没告诉张丽苏,但从夏时雨那边,她已经掌握到了夏海清的准确病房号。
夏予初到的时候原本还想瞒着父母,但没想到夏海清住的这一层楼是癌症病人的专楼,进去需要登记,夏予没办法,只能给夏海清打了个电话。
夏海清对她回来这事很意外,不过没有多说什么,挂了电话之后没一会,夏予初就在楼道口看到了来接她的张丽苏。
夏予初来医院前,去买了夏海清最爱吃的水果。
张丽苏对她的到来显得没那么高兴,看到水果更是脸色不自然了一瞬,说:“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什么。”
夏予初笑笑道:“给爸爸吃嘛。”
张丽苏:“买了他也吃不了。”
关于夏海清道病情,张丽苏一直持保密状态,夏予初只知道是胃癌,并不知道癌症病人需要忌口什么的。
听到这话,她有点震惊:“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实话,这还是夏海清住院那么久,夏予初头一回来看他。
跟着张丽苏进到里头,消毒水的气味莫名刺鼻,到了这种环境,就不得不容易多想。
张丽苏在前头带路,边走边说:“都挺正常的,今天五号病床那大爷刚走,在消毒。”
夏予初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没走两步,到了夏海清的病房,张丽苏说:“进去看看,吃的就别拿进去了。”
夏予初乖乖点头,将水果递给张丽苏。
进去的这一瞬,她就愣住了。
现在她终于理解张丽苏所说的买了他也吃不了,病床上的夏海清可以说是整个人都很虚弱,床边那吊椅上挂着的营养液,一时让她说不出话来。
夏予初还记得,当初外公住院那一针阵,最后的时候也是吃不上饭,只能靠营养液来维持生命。
“来了啊?”
夏海清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
病房是双人间,还有一张床上的患者正在睡觉。
夏予初调整状态,走到夏海清病床边,朝他笑了笑。
“爸。”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放几天假?”
“四天。”
许久未见,夏海清即使身体虚弱,脸上还是洋着笑容。
夏予初静静打量他,印象里那个高大的父亲,现在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再想说点什么,到了这一刻,她都觉得是徒劳。
前些日子她还跟张丽苏打了电话,张丽苏在电话里还告诉她说现在夏海清一切都好,转入普通病房了。
事实证明,张丽苏骗是没骗她,可一切都好,夏予初怎么看着也不像好的样子。
父女两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
夏予初站在这什么忙也帮不上,直到一个护士小姐姐来说要带夏海清去做检查,夏海清笑着拍拍她的手,让她先回家去。
怎么回家的夏予初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心头。
回到家后,夏时雨在客厅做作业。
夏时雨见她后,第一句话便是:“你去看爸爸了?”
夏予初点点头,说起夏海清在医院的状态。
当然,面对夏时雨嘛,她只挑好的说。
“哦,那就好。”
夏时雨听完也就点点头,继续低头写自己的作业。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夏予初莫名感觉夏时雨的状态不对。
“不然呢?”夏时雨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有点东西。
夏予初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每回在学校跟张丽苏打电话,自己似乎也是这种状态。
“没什么。”
夏予初最终什么话也没讲,摇摇头回了房间。
或许在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大人不愿意对你说,究其原因只是不想让人担心罢了。
现在这种情绪,夏予初已很能理解。
*
五一的假期,夏予初同张丽苏在医院轮流换班。
不知道能为家里做些什么,陪伴,似乎就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
三天下来,夏予初看着夏海清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打心底替他高兴。
到了她该回学校的前一天,夏海清偷偷把她拉到病床边,递给她一张银行卡。
“爸?”
“拿着,去学校用,秘密是你的生日。”
平常夏海清没少给她打钱,一张银行卡,让夏予初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见她不收,夏海清执意道:“哎呀,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都是爸爸小时候给你存的,现在你长大了,有支配能力了就给你了。”
“我钱够用。”
“够用也拿着。”
“妈妈知道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小时候我们给你一起存的,雨雨也有一张。”
这样。
夏予初这才没什么负担收下,话说他们家的财政大权一直在张丽苏手上,她是怕拿了夏海清的私房钱到时候他出院没钱花。
夏海清满意笑笑:“这才对啊。”
而后他又问起:“对了,雨雨他放假没有,怎么没见他来看我。”
夏予初知道夏海清是想夏时雨了,便问道:“你现在怎么想他来看你了,以前不是不让来嘛。”
夏海清笑笑说:“这不是现在感觉好多了嘛。”
夏予初懂了,给张丽苏发了个微信。
到了下午两人换班的时候,张丽苏带着夏时雨一块到了医院。
两人男人之间,似乎没什么话好聊,夏时雨只待了十几分钟后就高高兴兴出了病房。
张丽苏出来嘱咐两人回家早点休息不要熬,就让夏予初带着夏时雨回家去。
一路上,夏时雨是真高兴。
他叽叽喳喳说着,说:“姐,你还真没骗我,但是之前爸爸为什么不让我来医院。”
夏予初以为夏时雨是真天真,耸耸肩道:“这得问爸爸了,可能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面子什么面子嘛。”夏时雨笑笑又问,“那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个我不知道,估计要问医生。”
连夏时雨都看出夏海清的状态不错,夏予初跟着高兴。
“对了,爸爸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嗯?”
“他说是从小到大给我存的钱,密码还是我生日,我们去银行看看吧。”
“?”
“我好奇啊。”
夏予初现在可算知道夏时雨为何今天看上去那么开心了,原来不光是因为见到了夏海清,还有是因为这张银行卡。
她默默看了夏时雨一眼,吐槽道:“你是财迷吧你。”
当然,最后夏予初和夏时雨两人回家都没有去过银行。
二零一六年的五月一号。
谁也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夏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