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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修)

    第四章

    程慕宁随内侍入殿,迎面朝上首的人走去。

    年轻的君王立在案前,看到她时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生生停住,“阿姐……”

    虽是孪生姐弟,但程峥与程慕宁不仅性格迥异,模样也是大相径庭,相比程慕宁的明媚昳丽,程峥的长相更偏清隽温润,称帝多年,也没有让他看起来更锋锐一些,眸中流露的彷徨之色,反而像是回到了少时。

    彼时他做错了事就是这样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观察她的态度。

    程慕宁在他面前站定,略停了须臾,提裙下跪,两手交叠贴在额前,行了个十分标准的跪拜礼:“圣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程峥怔了怔,又往前迈了半步。

    这是程慕宁第一次在人后对他行如此大礼。从前她更多是将她视为胞弟而非皇帝,除了一些大典仪式外鲜少会向他行礼,最初程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们之间的矛盾日渐增长,程慕宁的任何行为都会被他放大,目无宫纪这一条,便是他当初对她的斥责之一。

    可当她真的跪在这里,程峥却是更加惴惴不安,到底是她离京三年有所反省,还是心里对当年的事仍有所记恨?

    程峥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忘了反应,旁边的皇后见状忙上前将程慕宁扶起:“都是自家人,长公主何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程峥这才回过神,跟着虚扶了一把,勉强镇定道:“对、阿姐快坐……阿姐脸色不好,是不是路上太累了?或是纪芳没有照顾好阿姐?”

    无故被点的纪芳忙转过身,认错认得行云流水,他弯腰道:“奴才有罪。”

    程慕宁落了座,道:“纪公公行事周到,照顾得很好,倒是圣上怎么如此消瘦,可是身子不适?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纪芳松了口气,程峥也松了口气。

    程慕宁态度温和,眼里的关怀不似作假,程峥略略安心,笑说:“没什大碍,前些日子没留意着了风寒,眼下已经大好了。”

    可他看着病恹恹的,不像只是着了风寒,那眼睛下一圈乌青,显然是已经好长时间没睡好,也不知是因为朝廷还是因为她,兴许都有吧。程慕宁了然地收回视线,没有拆穿他,道:“圣上乃一国之主,可要保重龙体才是。”

    程峥道:“阿姐也是,如今京中不太平……”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往后还有许多事要阿姐操心。”

    程慕宁却只是淡笑,程峥话里虽是有求于人的意思,但未必就没有试探的心思,于是道:“圣上跟前能人多,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对了,我听说太傅病了?”

    程峥顿了顿:“太傅称病想要告老还乡,上了辞官的折子,朕还没有批,只叫他在府里养着。 ”

    太傅乃是太子之师,那是从程峥三岁起便开始教导他的人,都说师徒如父子,这样至深的情谊,他都能在紧要关头弃他于不顾,可见程峥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烂泥扶不上墙的事。

    程峥自己也知道,于是窘迫地攥了拳。

    刚回宫,也不好太下他的面子,程慕宁道:“太傅年事已高,有点小病小灾也在所难免,改日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程峥点头:“届时朕让太医随阿姐去。”

    话尽,殿内一时沉默无言。

    程峥想找别的话题热闹一下气氛,但不好提及当年之事,于是也不能问她在邓州过得如何,而自己这边,说了反惹她心烦,如此一来,从前最亲近的姐弟俩竟没什么话可说。

    皇后挑着时候给了个台阶:“公主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圣上与公主纵还有许多话要说也不急在眼下,晚膳时再慢慢叙可不更好?”

    她朝程慕宁道:“今夜宫宴特为公主接风洗尘,都是往日亲近的大臣,公主可一定要来。”

    程慕宁确实累了,上前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见她出来,两个侍女当即迎了上去,防备地看了眼里间,小声道:“公主,圣上没有为难您吧?”

    实在是当年离京前姐弟俩闹得过于难看,不得不谨慎些。

    程慕宁摇了摇头,程峥如今还要利用她笼络裴邵,纵然不是真心要迎她回京,也必然对她以礼相待。

    说到这个,以程峥如今的盘算,今夜定会想方设法去请裴邵,但依裴邵今日的态度,想必是不会来的。

    思及此,程慕宁不由觉得头疼。若是从前行事惹怒了裴邵,她只需说几句好话便能轻易将他哄好,裴邵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最坏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让她出卖一下色相。

    回想城门口裴邵的态度,也不知道这些对他还管不管用……

    但管不管用,都得先见到人再说。

    回到旧时的寝殿,程慕宁吩咐道:“红锦,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个送去裴府,就说是……本宫给殿帅备的谢礼,谢殿帅今日一路相护。”

    红锦一头雾水地接过,点点头,这便去了。

    却说裴府那边,得知长公主竟遣人上门,无不是如临大敌,尤其是侍卫官周泯刚操练回来,一脸提防牛鬼蛇神的模样,将那所谓信物一把夺走。

    裴邵站在练武台上,他搭弓射箭的动作一气呵成,箭矢似是带着浓浓的戾气破风而去,只听“咚”地一声,正前方的靶子便又倒了一个。

    旁边陪练的侍卫上前更换箭靶,下来时脚下跑得飞快,生怕殿帅一不留神将他脑袋射穿,就听周泯风风火火地从对面走来,惊疑道:“这算是什么谢礼?我闻这香料味道怪异,指不定是公主在使什么阴谋诡计!对,说不准是迷药!殿帅,可要我去将此物销毁?”

    裴邵第二支箭没射出去,弓弦弹到了手上,他回头看向周泯手里的物什,不由蹙了眉头。

    ……周泯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警惕道:“殿帅别忘了,如今圣上有求于你,他们想要借裴家之势整顿朝纲的意图与从前没什么两样,眼下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作为一个武将,周泯的话已经相当委婉了。

    按理说他这种刀锋舔血过的人不该惧怕长公主一介女流,可这女子实在太可怕,周泯怀疑她有什么勾人摄魂的妖术,否则当年怎能将他们殿帅勾得神魂颠倒?

    那时河东一战刚结束不久,殿帅身负重伤,背上、腰腹都挨了好几刀,爬都要爬不起来了,听闻长公主出事,愣是捆了军医就上路。

    那马还骑得飞快,路上伤口几次崩开,好不容易留着命到了京城,长公主又往他心上捅了一刀。

    那一刀才是最致命的,一路都强撑着没倒下的人,回府便晕了过去,失血过多又加上风寒,怎么都醒不过来,后来又发起了高热,足足七日不见好转。

    从前陪着裴邵在河东出身入死时都没见他伤得这样重过,周泯吓得眼都不敢闭,生怕裴邵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只能提头去和裴公谢罪了。

    总之,长公主在他这里早已经是头号危险人物了。

    思及此,周泯方才还委婉的态度忽然粗暴起来,大喊:“殿帅可万不能忘当日之耻啊!”

    裴邵被他嚷得眼皮直跳,不耐烦道:“吵什么。”

    周泯委屈地闭了嘴。

    这龙舌香确实是裴邵给的程慕宁的,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初不愿让程慕宁知晓,便让主持每年在功德簿上添一笔,充作商贾香客捐赠,那主持既应了他想必也不会主动告知,但程慕宁那样伶俐,有所察觉也说不准。

    现在是想干什么?

    想看他恼羞成怒露出破绽,好以此拿捏住他?

    正如周泯所言,故技重施,拙劣的手段,三年过去,她竟以为他还会上当。

    裴邵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眉间隐有怒意。

    那边,老管家捧着宫里的邀贴走过来,“殿帅,宫里下的帖子,说是公主的接风宴。”

    裴邵重新拉开弓,语气冷硬:“回了。”

    老管家犹豫道:“可今夜殿帅好像不当值,那便说是身体不适?或是说……”

    生怕裴邵反悔,周泯嚷嚷:“回了就是回了,殿帅不愿意去要什么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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