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φ-813的地貌除了陡峭的黑色山地外便是灰白的海洋,只有常年被海浪击打的海岸充当了唯一能降落的临时停机坪。

    机舱外的温度很低,朦胧的暗红色天空下灰白的雪花飘落,掉到十二脸上带来轻微腐蚀的痛感,刺鼻的冷空气吸进肺里呛得她直咳嗽。十二终于死心把防护罩关上,将气体循环系统开到最大。

    看来没法逃跑,至少在φ-813不可能。

    这样极端的环境,编号行星之所以是编号行星不是没有理由的。但几个千年之前,在人类飞离太阳系寻找新家园的迁徙纪元初期,先辈们就是利用着这样环境极端恶劣却又不至于毫无用处的无数颗“矿星”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在定都三弥星系后,那时还不叫联邦的人类联盟便决定不再跋涉千万光年只为已经不再关联文明延续的金属资源而四处奔波,于是众多行星基地就此荒废,只剩基地入口旁高耸的方尖碑彰显着他们在人类史中不可磨灭的功绩。

    一路走着,那方尖碑顶部反射的光逐渐升高,上面印刻的字也逐渐清晰

    “希望永存”

    “Hope springs eternal”

    这丰功伟绩,如今却成了联邦公民的埋骨地,思及此,芦惜的眼神一暗。

    十二却盯着那字断定自己必然学过古地球语。但这可不兴在芦惜面前显露,十二只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沉默着。或许演技到位还应该有几丝鄙夷,但隔着防护服芦惜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警惕如十二也是会想休息的。

    通往基地的电梯在地面上像个方形的大盒子,安保却做得不咋样,显然是自迁徙纪元建成后便再也没更新过。不过φ-813位置偏僻,强吃下口如黑泥般无营养、难消化,以此为基地也没有花大价钱在安保上的必要。更何况对一般星盗来说,哪怕是古代,代表人类顶级科技的安保系统也够他们吃一壶了。

    联邦之外三不管——政府不管,法律不管,福利保障体系不管。所谓三不管地带,要么就是φ-813这样没有物资供给和科技支持根本无法生存的老矿星,要么就是像流沙三角那样被法外狂徒占山为王,充满杀戮和剥削的“小联邦”。不说学校,连稳定的生活都没有,更不可能凭空出现个什么科学家来。

    如此抠搜的星盗,手里怎么可能有能将安保系统改造为己所用的人才呢?

    “会不会是联邦的高智商通缉犯?”

    芦惜三两下破解开安保系统进入室内后便脱下笨重的防护服,因此十二将她的白眼看得格外清楚。

    “你当联邦的政府机构是摆设吗?联邦只是考虑到建立跃迁点的成本决定取代以矿星为主体的供给线,又不是没能力到矿星来。真被联邦全境通缉,除非你自寻死路去黑洞,不然必定有办法将你捉拿归案。”

    十二更疑惑了:“那为什么不管流沙三角的贫民,任由他们在贫瘠的行星上自生自灭?”

    芦惜勾起嘴角,转头看着她说:“进军校了多学点人类社会学就知道了。”

    幸福理想的社会,终究只是理想罢了,人可不是理想化的生物。

    “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管呢。”

    十二皱起眉头,没再说话。

    小小的显示器上数字不断跳动,有怪异的压迫感涌上十二心头,她分析着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来过这么深的地底,可转眼一看,见多识广的芦长官面色也不对。

    鲜红的数字停在10000,电梯门缓缓拉开,透明的材料外,莫名有些熟悉的景象十二印入眼帘。高高拱起的人造穹顶上投影着湛蓝的底和大团洁白的云,人造日光系统也仍在正常运行,将地面上规整的矮小房屋投射出整齐的阴影。

    φ-813必然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类的驻地,这里的循环系统和能源保障做得非常完备,完备到跨越时空仍能窥见当年的一角。

    此处为地下层的最高点,她们还要转乘另外一部电梯才能真正到达地下城。但在这透明的建筑物内向下俯视,地下的异常之处更加明显——消耗着巨量能源的循环系统下,偌大的地下城空无一人。

    “走,下去。”

    走出第二个电梯后,十二的不适感变得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和环境改变带来的不适类似的压迫感,现在还觉得头晕想吐。

    但竟然也比芦惜好上许多。见她跪趴在地上,一向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红,十二试探着放出感知,竟发现芦惜的心率和血压都高得吓人,身体机能在极短时间内兴奋到极限。

    “你……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

    “呃……需要帮忙吗?用我动手的那个方法,应该能帮上忙。”

    实际上十二不太想救她。

    这人威胁她回三弥上军校,若真去了以后必然少不了要帮这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女人做苦力。十二从那小飞船上醒来便知道自己为这自由肯定付出了不少代价,不想刚出狼巢便入虎穴。更何况从这些天芦惜的行事风格来看,她就算事事办妥也很难从她嘴里套到有用的信息,当工具人的活她更不愿干。

    洗衣机不能洗自己,同样,精神控制师想向内改变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可能,所以这里能救芦惜的只有她。

    所以,要怎么做?是杀了她换闯荡天地的自由,还是……

    就在十二权衡时,芦惜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嘲讽出声。

    “呵……没有我,就凭……你一个人,也想开飞船走?不……不走……跃迁点,开回去你人都……烂成灰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控制电梯上升,大概是认为这影响和深度有关,十二却皱眉看向天空中逐渐升高的太阳。

    那太阳轮廓变大,逐渐显出暗红色来。

    挣扎片刻十二还是将感知渗入芦惜身体内部,篡改起她的身体机能来。

    芦惜的话提醒了她,她现在可是文盲、科技盲、常识盲、潜在通缉犯的集合体,要这样毫无准备地行走三不管地带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说不清原因,她对靠近联邦的权利中心莫名向往。倒不是想去玩弄权术,只是直觉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东西都离不开三弥。哪怕拒绝了芦惜她也是要想办法去三弥的,在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形式之前,跟着芦惜也不失为一钟捷径,毕竟芦惜虽然喜怒无常,却算是相当正派的人。

    在十二开始干涉芦惜的死亡后,芦惜感受着心跳逐渐平缓,甚至情绪也逐渐平和,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她刚才还以为她那句“杀人的那个手法”是在威胁她,以为她把能量放大器带在了身上,还在心里讽刺着这个流民的无知。这么高能的影响足以让所有便携式的器械都停止工作,况且她已经被攻击,再靠别人建立精神屏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更想让对方控制电梯回到地下城的顶部。

    但十二竟然能不靠任何辅助器械就能操纵物质,看对方不甚在意的表情,显然不觉得这是多么特别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芦惜问得并不大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十二干脆装没听到。她握住芦惜刚有点力气就连忙按电梯的手,对她指天上越来越红的太阳:“你先看看那玩意。”

    芦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就她身份一事再做纠缠,转而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高悬天上的红色太阳。

    四周在芦惜濒死期间已经变得昏暗,即使有十二帮她屏蔽了大部分影响,她也能感觉到情况还在持续恶化。

    那红色的太阳已经不再发出刺眼的光,却更加无法直视。空气中物质所带的能量都在升高到一个临界点后断崖式降低,像是在被榨取。

    刚才芦惜的身体机能一下子功率开到最高,连十二自己也感受到情绪变得兴奋,肌肉变得活跃。如果她再晚动手一会儿,恐怕芦惜的结局会跟这些冷却下来的物质一样,成为热力学演化中不可逆转的死尸。

    芦惜听着十二的分析,惊讶于十二的敏锐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能量吸收……大量的失踪人口……电光火石间,芦惜后背泛起大片的寒意,扯过十二的手臂开始狂奔。

    “跑!快!”

    电梯飞速上升,芦惜只觉得度日如年。

    那太阳诡异的红光透过有机玻璃打在蜿蜒的走廊上,像是收割生命的死亡射线。直到顶层的电梯也关上门,芦惜才觉得捡回一条命。

    她想到了上一任的第四机关主席。

    听说尸体在356号矿线上被发现,年仅46的杰出青年,被发现时已成了一具干尸,被抱出来时身上的肌肉组织已经灰化,搬到重英山下只剩一盒骨灰,比当天一同下葬的老院士轻了一半还多。

    安葬之后无人追究,只用一句潦草的「视察过程中不慎被困入烘机」就把他的家人打发走,临了那群鬣狗还冠冕堂皇地劝其“不要让个人情绪干预公务”,便将所有在乎之人心中的违和感扭曲成了大悲之下的逻辑混乱。

    还有被当地司法部瞒报的矿线上凭空消失的58位工人,加上此次星盗飞船飞行日志上通往φ-813的89次航行,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悄无声息的死亡。

    芦惜有些狼狈地滑坐在电梯上。

    太大意了,她对自己的能力过度乐观,刚愎自用。刚才如果是按照她的原计划那样独自前来,前任上司的昨天就是她的今天,唯一的不同是她这种偷跑出来调查死半路上的可没资格埋在重英山。

    “你怎么了?刚才没有危险,物质的衰变很稳定。”

    十二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电梯门已再度打开,腐蚀性的空气涌入四方的空间,她还没穿防护服。

    芦惜反应过来便屏住呼吸,却还是呛了一大口,穿防护服的动作都因此变慢,十二还在旁边尽职尽责地帮她按着电梯门,生怕她品尝不到φ-813的原味空气。

    芦惜懒计较这小孩的坏心眼,透过防护服的视窗打量起她来,心里逐渐产生了新的想法。

    年龄小,聪明,就是背景不太干净,但胜在能力强还识时务。她想起军校里那群自认宇宙中心的官宦子弟就头痛。

    “你叫什么名字?”

    “十二。”

    潦草的名字倒是和她流沙三角的出身非常匹配。抛开她身上的重重疑点不提,芦惜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对三弥来说像白纸一样的可塑之才。

    “我的提议你再想想?去三弥对你来说不差。”

    这次的询问不再是威逼。芦惜凝重的神情在十二脑海里一闪而过,大概从那一刻起,这位长官才终于开始正眼看她。

    “你要是真上赶着做慈善我肯定一百个乐意。”

    但芦惜显然不是慈善家。

    她这么心急地想要十二一个几乎全然不可信、只胜在背景干净的人去三弥上学,要把她卷进权心漩涡发光发热的迫切溢于言表。

    十二审视自己从在飞船上逃生到现在的所有言行举止,并不认为自己展现了什么惊人的政治天赋。对方大概率是看中了她的能力。

    “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逼你说,只要你保证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这四个字传到十二耳朵里,身体应激一样涌上反胃感。

    不平等的条约不能乱签。她没有足够的信息去分析同意或拒绝哪个更优,跟着自己的生理反应走肯定不会错。

    她的身份恐怕大有问题,无论是地下城的布局还是红日当空凌空时的心跳加速,都让十二觉得熟悉,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某个同样冰冷的合金笼子中。

    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贴上芦惜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思及此,十二道:“合作好说,服从命令免谈。”

    “我帮你做你不方便做的事,你帮我解决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公平交易。”

    “哈哈哈哈,”芦惜意味不明地揉了一把十二在海风中凌乱的一头深褐色的卷发,十二被她盯得发毛。“当然会十分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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