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北城，就已经迎来了初雪，一夜风雪，马路和屋顶都是厚厚一层。
林苼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就看到了二手书店门前倚靠在车身上的男人，仿佛等了很久，长身玉立，反倒把他身上的冷硬气质遮盖住几分，在白雪的映衬下身姿愈发凸显。
书店门前的积雪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林苼穿着雪地靴，咯吱咯吱的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男人正在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了头，看着向自己走来，裹着厚厚的围巾，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眼睛的店主，小脸素净，从她的脸上，都快看不到当年的明艳。
“到了，那走吧，开门。”男人说话干净利落，直起身子，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眼含催促的看着林苼。
“大雪天真是辛苦......”林苼开始客套。
“别跟我客套了，”男人打开车门，“车上只有一箱子书，剩下的书还没有整理好，明天整理好我会给你送过来。”
“其实也不是非得麻烦您送来，我们有上门快递，您只需要打包好就可以......”林苼十分客套。
“这不行，”男人眼含戏谑，手扶着车门，“这可是我的金主亲自吩咐的，把家里的书整理好送过来，这点差事我都办不好她下个月换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
林苼客套失败。
不知道这个男人从哪里得知林苼的小书店在收二手书，他没有林苼的联系方式，就直接在大学的校友软件上给她留言，“星期六早上九点，三十本书送至书店。”
留言简明直接。
刚结束五天的早八生活的林苼准备像往常一样，周六日闭店休息，享受周末赖在床上的大好时光，这条消息简直是噩耗。
林苼在周六的早上才看到这条消息，已经来不及商量更改，匆匆套上衣服，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出租才没有迟到，谁知道他早已经在书店门前等候。
林苼爷爷退休后闲来无事把老宅整修一番做成了二手书店，书店面积很小，是二层复式结构，地处老城区，又在弯弯扭扭的小巷子最深处，平时只有一些老主顾来买卖旧书，老爷子念旧，说什么也不想关门停业，几乎投入了所有的精力，但是在冬天摔了一跤之后，老爷子没有拗得过林苼爸爸，搬去了山河湾养老，只能把闭门歇业。
林苼从小喜欢这些形色各异的书籍，实在不想让这家书店荒废，高中毕业之后就继承了这家书店，从爷爷手里接手了这些书还有老主顾。
林苼蹲下身把钥匙插进已经生锈的卷帘门钥匙孔里，扭开，将卷帘门拉了起来，门上积雪掉落在林苼的靴子上。
林苼打开了门，男人将车上的打包整齐的书箱抱进屋内。
书店内暖气氤氲，林苼靴子上的雪化成水后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顾毓声摘下墨镜放在书桌上。
“顾老师喝什么？”
“都可以。”
书店的陶瓷杯已经被几个朋友占用成了专属杯子，林苼没有找到新的杯子，只能拿出了一次性纸杯。
林苼听着水壶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不免神游，视线落在那个任劳任怨的身影上，在男人把书搬进来之后，林苼将纸杯和一块覆盆子蛋糕放在咖啡桌上。
“白茶？”
“嗯，放了陈皮。”
男人拿过纸杯微抿了一口之后，皱了皱眉就将纸杯放在了一旁。
“搬这么多书你就让我用纸杯喝水？”
林苼非常不好意思：“书店这边没有多余的杯子了，我总是忘记买新的。”立下保证，“我会准备上的。”
“不过顾老师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哦，因为我的金主关注你的书店公众号。”
顾毓声一口一个金主，把林苼说的几乎无地自容。
不怪林苼怀疑顾毓声副业的性质，任谁看到自己的大学老师，领着微薄的工资，却能在上班时穿着私人订制的西装，下班之后坐上豪车副驾，都不能完全控制得住旺盛的想象力。
顾毓声是成年人，林苼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要直言劝告，本来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林苼看到顾毓声的穿戴，只会脑补他的下班副业日常，直到林苼直接撞见了顾毓声的副业营业现场，林苼说什么也要拦一拦他。
屋内沉默，林苼咳了一声，看着地面：“社会上工作种类还是挺多的，您看，您当我们的老师要做表率，没有必要为了赚快钱去伤害自己，更重要的是，既伤害自己，也可能会伤害了别人。”林苼抬眼看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男人，准备加一把火，继续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之前就是......”
林苼还没讲完便被一声轻笑打断。
“可是，小小林店长，”男人侧过头，定定的看着手捧纸杯的林苼，“我还是比较喜欢不劳而获，花别人的钱。”
林苼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顾毓声！”
“小林店长不要生气，千万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顾毓声诚恳又顽劣的继续，“要不这样吧，我介绍你入行，咱们这行不靠别的，靠的就是互相之间的帮衬。”说着便朝林苼走来非要加上林苼微信，拉她入行。
林苼死死护住自己的手机，反应实在有趣。
林苼顾不管顾毓声会怎么看她，多管闲事的学生，还是费力不讨好经营二手书店的傻老板。她只想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
“事情我不会乱说，但是我也不能保证别人怎么猜想，”林苼小心观察着顾毓声的表情，继续道，“但是你那个金主，”意识到自己一口一个金主，说话似乎有些难听，“你的那个姐，她家里不简单也挺乱的，你小心。”
顾毓声好整以暇的看着林苼丰富的表情变换，应下：“好。”
“顾老师，书本的费用怎么结算？”
顾毓声“嗯”了一声：“等下一批书吧，到时候一起结。”
“好。”
书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楼临近小巷的窗边摆放着一张书桌，和几张咖啡桌，头顶是暖色灯光绿荫缠绕，踩着偶尔会咯吱作响的木地板往里走，是顶天立地的老榆木书架，一格格的书架并没有完全修理整齐，有的书格边缘会往外突出，漂亮的花纹将书店显得格外古朴，书架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却不显凌乱，过道里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书箱。
顾毓声看到楼梯：“二楼方便参观吗？”
“可以的，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
顾毓声还没问是什么心理准备，林苼就直言相告：“上边是我看书的地方，很乱。”
林苼没有丝毫的谦虚，顾毓声看到楼上的场景，心里嘀咕，真的是很乱，而不是有点乱。
书架完全被公仔攻占，塞得满满当当，地毯上堆放着一摞摞的书，除了临街窗边的大桌子干干净净，屋内仅有的黑色沙发上也是躺着的书。
但是乱中有序，透露着书店主人丰富的阅读和日常。
“难怪能写出这么多本书的书评。”顾毓声心中暗想。
林苼看着他不动声色，有点后悔带他上来。
“很温暖。”顾毓声留下这句评价就跟着林苼下了楼。
“小林店长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书目？”顾毓声在书架上拿下书本翻了翻又放下，“小说，叙事悬疑都可以。”
林苼向他走过去，“这边都是人物传记，”指着旁边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本，“你可以看看这边的，就是版本不太全。”
顾毓声自己在书架旁翻阅，林苼开始整理过道堆放的书籍，分门别类的安置。
“书店平时只有你自己管理吗？”
林苼抬起头看向顾毓声：“我没课的时候才会过来，平时店员在。”
面对顾毓声“店员去哪了？”的表情，林苼冷静的说：“今天周六，我们书店周末周末休息。”
“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根本没有感觉到你的愧疚好嘛？
“没关系。谢谢顾老师照顾生意。”
“不客气。”语气骄矜，一脸玩味，“所以相较于拒绝我，小小林店长宁愿舍弃了周六的懒觉也要跑来招待我吗？”
不知道聊天方向怎么开始变得暧昧，林苼皱眉，直言：“是来劝你迷途知返的”，接着补充，“每一位来卖书的顾客我都会这样对待的，顾老师不必多想。”
顾毓声无声笑了笑。
“小小林店长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的，毕竟，”他顿了顿，继续，“我身边难得有这样的好人。”
小小林店长戴着“好人”的帽子，又帮顾毓声续了一杯茶水，旁边是未动分毫的小蛋糕。
顾毓声拿着两本书从书架走到咖啡桌边，将书本放在咖啡桌上，林苼看到书名，反应过来，这两本是这周书店公众号推荐读物中的，书评是“于黑暗的理性，重新发现理性的光辉。”
依旧嫌弃的抿着茶水，他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小蛋糕的存在，黄油酥香，空气中是淡淡的酸甜味道，“小小林店长，帮我打包好吗？”
“好的，”林苼拿起这两本书，在书桌上伏案写字，“这是书店赠送的书签，上面写的日期是这本书来到书店的时间，和被买走的时间。”林苼介绍完，翻开书本首页，将书签放了进去，把两本书用英文牛皮报纸包裹，再用麻绳绑上。动作细致而又熟练。
“还有我的小蛋糕。”顾毓声看着林苼整理书本，不忘提醒。
顾毓声，结了帐，美名其曰，孝敬金主。
推门而出走入冬日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