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梦海(5)

    琅青腿断这段时间,她行动不便,就一直留在住处,也就是这会,她知道倾奇者原来有自己的工作——那就是在踏鞴砂锻钢。

    她醒来的时候,倾奇者还低头对琅青道歉,对自己害她断腿感到抱歉。

    怎么说也是他救了自己,受他收留,琅青没有理由责怪自己的恩人,便笑着说自己没事。

    倾奇者给她找了根木棍,用从踏鞴砂刀匠那里学来的手艺磨好给她当拐杖,琅青卧床一周后就按耐不住,她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什么都不做。

    但是腿伤的实在太严重了,她刚开始只能住着拐杖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客厅,就痛的受不了。

    再后来,就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院子里,她就这样一点一点锻炼,她还得去踏鞴砂看看,找到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完全不同的踏鞴砂。

    期间她还托倾奇者去问泽维尔这个人,结果倾奇者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他,琅青越想越觉得蹊跷,只能尽快让自己能够走更远的路,以便于找人。

    直到某一天在倾奇者走后,她住着拐杖在客厅里看见他放在桌上的一小打厚厚的笔记,她凑近一看,是一本日历,前面的页数都被撕掉了。

    她随意伸手翻了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没有她记忆里的年份,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琅青身为往生堂的仪倌,因为要记录顾客的死亡时间,她对日期总是记得很清楚。

    “开玩笑的吧。”

    她看到日历上的年份后,不止一次揉了揉眼睛,无论她怎么眨眼重看,写上日期的数字都没有重置。

    足足有四百二十五年。

    现在的日期,与自己所记忆的时间里,差了足足四百二十五年。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白纸黑字。

    她不会写稻妻语,但是数字她还是看的懂的。

    名为神无冢的这片土地,看起来比自己来之前的那里更加有活力,更加美丽与安详。

    而海边自己用来栓住船的大树,恐怕不是消失,而是还未被种下。

    那自己用不了神之眼和各种符箓的理由,也能用这个概念解释。

    如果时间成立,这个节点琅青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她没有神之眼,也没有符箓,用不出任何的法术。

    这一天,琅青都茫然若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居然回到了四百多年前的踏鞴砂。

    这是真的吗……?

    简直魔幻到随便找一个人诉说都难以相信的程度。

    夜幕降临,倾奇者从锻造厂回来,他身上染了些灰,琅青刚要给他拿毛巾,他就塞给琅青一个装着东西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煎的金黄的饼。

    “玉叶夫人给的。”

    有食物吃真的是件好事。

    “替我好好谢谢她。”

    琅青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脸。

    自从上次那个叫做“丹羽”的青年带着医生给她检查,医生发现她营养不良,在询问里,医生和丹羽发现倾奇者与琅青的吃饭时间和次数极其不规整,连忙给倾奇者解释了一下正常人的吃饭次数与时间。

    那家伙懵懂的点了点头。

    丹羽在琅青面前碎碎念:“他真的是一个缺乏常识的家伙,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他,他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是错误的。”

    还记得倾奇者第一天在家里实行“一日三餐制”的时候,琅青就差要高兴的跳起来了。

    当然,跳是不可能的。

    “你笑的很勉强,发生什么事了吗?”

    倾奇者的声音将琅青拉回现实,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问你喔,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倾奇者报出来数字,与在日历上看到的完全符合后,她的心情一下沉入谷底。

    “…… …… ……”

    倾奇者歪头看着她的脸,不解地问:“你好像很难过,我说的话让你感到不高兴了?”

    难过?

    琅青下意识扯了下自己的脸,没有小镜子,但是表情看起来一定很难看吧。

    是啊,比起让她失去所有能用的力量,穿越回四百多年这个事实让她更难以接受。

    她还要去帮泽维尔解决御影炉心,然后借他的船去鸣神岛,把托马带回家去看重病的布朗爷爷呢。

    结果却因为卷入不明的异动,她直接穿越了。

    荒谬啊。

    琅青吸了下鼻子,摇摇头,“是我自己的事,并不是你的问题。”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经过这些天同处的观察,倾奇者发现琅青只要一吃东西,脸上或多或少会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

    在他角度上,或许让伤心的她吃点东西会感到好受些。

    “……好。”

    事到如今,除了吃饭也没什么能做的。

    两个人用过一餐,借着烛火聊了起来。

    “对了,大家都很好奇,所以托我问,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叫……”

    琅青愣了一下,“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没有。”

    那还真是失礼啊。

    琅青有点不好意思,顿了一顿,心中略微犹豫是否要撒谎,毕竟这些天的相处下来,眼前的人虽然缺乏常识,但并不是坏人,踏鞴砂的大家也不是,况且现在是四百年前,就算她说自己的真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叫——”

    “琅”字未出口,左侧发辫上的琥珀闪烁了一下——这是唯一没有被时间夺走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耳畔响起了临走前浅雾夫妇的叮嘱,琅青沉默了一下,终是望着他的眼睛道:“浅雾八津,我叫浅雾八津。”

    直觉使然,某一刻的气氛让她感觉到,如果自己把名字说出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倾奇者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他们,这样,以后大家就能叫你的名字了,不必再用‘那个女孩’称呼你了。”

    原来是这样,琅青轻轻笑着:“用什么称呼都是一样的。”

    倾奇者却摇头,“不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名字,名字是很珍贵的东西。”

    在夜晚摇动的烛火里,琅青分明能看到,倾奇者眼里染上一丝羡慕与落寞的感情。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倾奇者。

    琅青想起初见时倾奇者的话。

    她以为那句话只是对过去有所隐瞒,才不会说出真名,毕竟这世上有故事的人很多,她尊重过去,因为她也有,才没有追问。

    或许他真的没有名字。

    琅青看着眼前的美丽之人,心里陷入沉思。

    任何一个孩子从这世上诞生,都会先得到称呼。

    母亲曾告诉过琅青,孩子是从父母的骐骥中诞生的,名字代表他们对她未来的祝福,他们给她起出的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够像琳琅中的青玉一样,做个温润的谦和之人。

    父母过世后,琅青独行于世很多年,她发现母亲的观点不是一定的,这世上也有不爱自己孩子父母,也有从一开始就不期待孩子降生的父母。

    大千世界,总是无奇不有,有幸福的孩子,自然就会有不幸的孩子。

    但是……连名字都吝啬到不给起的父母,实为少见,就连一些被遗弃的襁褓中的孩子,也会在衣服里,或者袖子上见到名字。

    “这么多年,没人给你起过名字吗?”她试问他。

    这么多年……

    说到时间,倾奇者有点恍惚,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没有很久,但是却感到异常的漫长。

    眼前破烂的家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华丽又虚无的空间,散发着幽香的油木打造的仿若棺材的容器,眼前只有宛若火焰一般的枫叶与穹顶。

    里面的景色如梦似幻,可再好的景色,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欣赏。

    终究只有那些东西。

    当枫叶飘落在他的手上,想要触碰叶子的脉络时,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木棺里,一动不能动。

    ……这么多年。

    其实对他而言并不多,但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就是很长久的时间了。

    “没有。”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枫叶落下来的声音静悄悄的,即便如此,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因为,我是不被需要的东西吧。”

    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用自己双眼捕捉到世界的一角,他这一存在成立的瞬间,就被创造者遗弃了。

    冰冷的、炙热的、充满慈爱的、柔情的眼神……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给初生的他。

    她面无表情的将失败品封印,扔到景色美丽的馆所,而后再没投下过视线一次。

    能够回应他“为什么要放弃我”的,只有无尽的缄默。

    “嘿。”

    琅青说着,双眼闪烁,冲他挥手,倾奇者反应过来,“怎么了?”

    “你没想过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吗?”

    他一怔,摇头,“没有。”

    “我母亲曾说,名字是对孩子未来的祝福,这样想的确很浪漫啦,不过我觉得,就算没有这个也没关系,因为未来的路是自己走的,名字自己给自己起也没关系啊。”

    “诶,是这样吗?”

    琅青对他笑,“全凭个人怎么想。要不这样吧,我有一个提议。”

    琅青问他要来纸笔,写下「浅雾八津」这个名字——这是她唯一会写的稻妻语,然后一分为二,她将写有「浅雾」二字的纸塞给倾奇者。

    “这是……?”倾奇者读出上面的字:“浅雾?”

    “没错,这是我名字的全称,但是好多人都只叫我八津,所以这个姓可以忽略掉,我将它送给你,后面想要起什么名字你自己定,毕竟名字都是从姓氏开始的。”

    “可以这么做吗……?”

    倾奇者宝贝般捧着自己手里的「浅雾」,他甚至不敢用手捏,难以置信的问。

    “没问题。”琅青道,“只要你想用这个姓氏的话。”

    尽管把别人借给自己的名字用来分别人一半有些不太好,但是反正这里是四百年前,稍微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

    总之,浅雾医生,浅雾太太,请原谅我!

    琅青在心里不住地道着歉。

    “真的可以吗?”他小心的问。

    “没问题。”琅青答。

    “真的吗?”

    “当然了。”

    “我可以吗?”

    “可以。”

    “真的……?”

    琅青把手放到他面前挥了几下,他才停下,“好啦好啦,都说可以就不要再问啦,绝对可以的,从今往后叫我八津就行。”

    “……”

    在倾奇者乖巧的点头中,琅青收回了手。

    然后。

    视野里出现的,是迄今为止未曾见到的光景。

    “谢谢你,八津。”

    倾奇者将「浅雾」捧着凑向脸颊,洁白的纸张映衬下,宛若夕颜一样面容分外柔和,像得到什么宝物一般,真心实意地笑了。

    “真的,谢谢你。”

    “……”

    为什么……?

    虽然他笑的很高兴,但她却笑不起来了。

    琅青紧闭双唇,静静地望着他。

    仅一个姓氏,对于琅青而言,并不算得上是什么大事,名字这种东西她有很多,也并不在意。

    但是对他而言,却显得那么重要,好像他一出生就一无所有。

    看着那笑容,不知怎么回事。

    胸口总觉得有点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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