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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突然,花月灵惊呼一声,我回过头,她正怔怔地盯着手里的一块白色碎布看,那是她从碧岚下面扯出来的,看来是刚才那白影的袍子碎片。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会……”

    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我从她手中抽出白布,这是块轻罗材质的好料子,上有细腻的金丝绣边,藏着精致的桃花暗纹,在月亮下左右翻看,还有晶莹的光在闪动……等等,桃花?洒金碧桃?

    这是花氏的服饰?!

    我看向花月灵,又赶紧去看是不是她的校服破了,她却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怔怔摇头:“……不是我的,这是高阶弟子的衣服,我和玉哥哥这样的普通弟子是穿不了的。”

    我道:“那刚才那具邪尸就很有可能是你的同门。”

    这里离沂阳不过两个山头,即便是再隐蔽的地方,死了这么多人,仙门也该发现了,何况这山上还建了邪观,阴气聚而不散,随便哪家的修士御剑路过都能察觉到。

    而且,如果那个操纵索命的人一直笼居此地没挪窝,消息也没泄露出去的话,我猜前来讨伐的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捉去炼尸了,所以出现一两个仙门修士的尸体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花月灵握着碧岚,气得浑身发抖,我反思着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伤到孩子的心了,正想安慰两句,又听到身后一声大叫,我回过头,远处的花颜指着张洪的坟堆,而以夙则无奈地捂着耳朵。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拱动,坟堆上的土正如锅上的热粥,欲起不起,欲停不停,山林深处此刻迸发凄厉的铃颤,气势响遏行云,坟堆下面的东西受到了刺激,忽然激动起来,地底砰砰直响,是张洪在冲棺材盖的声音。

    花颜立刻画出一道符,夹在指间蓄势待发:“师伯祖,他是不是要出来了?”

    以夙想了想道:“应该还能再撑一会。”

    钉棺的镇魂钉是我的红线化成,还附有以夙的仙气,估计张洪一时半会出不来,只是索命催得这么厉害,不想点办法是不行的。

    我打个响指,勾魂化出数道幽光遁入地底,游龙般疾速潜行,幻为两只巨大的诡异绿手扑向坟堆,将躁动的棺材按死,砰地一声,应该是已经掀开的棺材被砸回去的动静。

    近距离看着这一切的花月灵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用阎罗……”

    事出突然忘记低调一些了。我腹诽咋舌。

    黑暗中再次传来不绝的铃响,又急又乱,像是在催促哄动什么,张洪的坟堆又疯狂翻动起来,我顾不得那么多,只能解释:“修鬼道的自然会用一点!花颜公子,用金光神咒压住他,别让他出来!”

    花颜愣了一瞬,当即翻身盘坐在坟前,闭眼捏诀,默诵神咒,以夙见状,悄悄一弹指,为花颜加持,躁动的坟堆一时被钳制,动得越来越慢,像是被扯住了一般。

    见此计不成,索命的铃声便变了个调子,本来急得如同催命,这会却雀跃蹁跹起来,像极了欣喜若狂的疯子,我心底叫声不好,周遭阴风不息,鬼树摇荡,唯有这道铃响十足愉悦,与此刻格格不入,定然是有一群不干净的东西被引过来了。

    不出所料,无边树荫的暗影深处窸窸窣窣着,由远而近,不止眼前这一片,而是两侧、身后,乃至四面八方都被这种声音包围了,花月灵也警觉有东西靠近,旋身与我背对而立。

    索命仍然响着,黑暗中浮现零星的光点,高高低低、飘飘忽忽,越来越近,伴随着压抑的疯狂低吼,粗重可怖的喘息涌了过来,那不是夜晚的萤火,是邪尸不断闪着凶光的一双双眼睛。

    他们走出树林,暴露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歪歪扭扭地攒动着,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嘶吼,翻着满是血丝的白眼,僵硬地抓挠着前行,只待索命一声令下,就会朝我们冲来。

    我看了看,这些邪尸的数量大约比甸川村的活口多了三倍不止,没有一二百也有八九十,有的穿粗布麻衣,有的穿长袍大氅,除了本地人士之外,多半混杂着惨死的外地人和除邪不成反遭残杀的修士,可能还有附在尸体上的、凑数来的厉鬼孤魂。

    这些邪尸皮肤基本完好,四肢也都尚在,想必不是意外死亡后转化,都是还活着的时候被索命硬生生变成了邪祟,就和张洪一样。

    想至此,我心中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般。

    勾魂猛然一颤,远方的索命激起冲天厉啸,尸群顿时狠戾发狂,尖嚎着向我们扑来!

    花月灵纵身几步,以碧岚抵地,一个鹞子翻身劈向邪尸,霎时血肉横飞,砸碎的脑袋流出腐烂的脑浆,巨大的狼牙棒在她腰间肆意旋飞,黑臭的黏液四处飞溅,脚下残缺的邪尸还在喑哑咆哮,她一棒拦断面前几只邪尸的腰,一挑击飞好几个,再一抡,将匍匐撕咬的几个邪尸的腿全都砸断。

    满地的邪尸的腿和脑袋都成稀烂了,却还在挣扎疯扑,飞速朝花月灵爬去,用剩下的半张脸去咬她,花月灵见状赶紧跳开:“噫!好恶心!为什么他们还能动,我以前见过的走尸不是这样的!”

    “索命所控的走尸不太一样!不能掉以轻心!”我飞身斜劈开一只邪尸的头,寻找索命不断变换位置的铃声,那人或许被弥师追上了,这会正四处逃窜,我赌了一把,认准一个方向,催动我体内八百年都没碰过的邪气,抬手一摄——

    索命有一瞬间好像朝我的方向飞来,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立刻又被摄走,并且响声乍然凄厉狂躁,看来是激怒了对方。我不禁扼腕,正要再想办法,就听花颜在不远处惊叫一声,竟有几只邪尸绕开了我和花月灵,缠上了花颜和以夙。

    眼看层层邪尸就要将两人吞没,一道金符窜天绽开,邪尸们被灵力掀飞几丈,不依不饶地爬起来,再度扑上去撕咬,继而一团红光乍现,尸群响起此起彼伏的撞击声,一个接一个倒地,露出当中一个扎眼的身影。

    那个人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自豪地转着那支挂着夙心结的宝贝洞箫。

    我的眉毛跳了跳。

    他握着红雾,像握着一根打狗棍似的,在掌心敲了两下:“唉,作为花氏后人须知临危不乱,你看你师妹多能打,你怎的这般没出息。”

    花颜自顾不暇道:“你的箫不是用来吹的啊?!”

    说着,几道金符再四散飞去,炸开几只邪尸,花颜手捏剑诀,驱使玉蕤出鞘,前方邪尸鱼贯而来,灵剑接连刺穿敌人咽喉,又砍飞数颗头颅,剑锋一抖,甩落斑驳的乌血,花颜将剑插入地面,继续盘坐念咒。

    以夙耸耸肩,道:“我一般用它来打人,但是也可以吹。”

    红雾在指间利落地转了两圈,以夙优雅执箫,嘴唇对准吹孔,正要吹时,嫌恶地皱了皱眉,用衣袖擦拭红雾顶端,染上一片血污,神情更嫌弃了。

    谁让你拿它打邪尸的啊……

    尸群再度扑向二人,以夙低头一闪,悠悠然旋身,将红雾抵在唇边。

    他指尖微压,箫声如幽谷低鸣,婉转轻柔,似逸散空山的薄雾,转而化为悠远翱翔的鸿雁,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即便索命仍催命似的长响,尸群却明显脱离钳制,不受控制地疯狂冲撞、痛苦嘶吼起来。

    以夙越吹越兴起,法界也愈压愈低,箫音逐渐尖锐凌厉起来,如蓄势待发的冷箭,如壮阔雄浑的战鼓,一声一声,步步紧逼,尸群当中仙光涌现,霎时炸开无数尖啸。

    邪尸竭力嘶鸣,利爪胡乱狂抓,竟疯挠起自己的面皮,抓得血肉模糊还不够,还抠进天灵之中,将恶臭发黑的脑浆一把一把地往外掏,掏完又挖起眼珠和内脏,掐着或自己或同伴的脖子,在满地猩红里四处打滚。

    花月灵赶紧闪远:“噫呃,怎么都这么恶心啊!亏你们还是神仙,一点都不讲究!”

    不止他们如此,连我这个曾经的魔头听久了,都感觉体内的邪气在胸口激荡翻涌,有些喘不上气。

    我努力平复心神道:“你是不是画本看多了,以为神仙掐个指施个法就完了?”

    花月灵道:“难道不是吗?!”

    我道:“是,可是我不会。”

    以夙会,但他觉得这样更有趣,况且我们仙务缠身,下凡为的是历劫查案,不可太过招摇,就算各方的土地山神不计较,也难保玉帝没有意见。

    当然,我没有说玉帝胸襟狭小的意思。

    阴气就快散开,以夙身边围绕的邪尸也纷纷退去,正当我松了口气,也感觉隐隐有些站不稳时,箫声戛然而止,以夙漂亮地转着红雾,朝花颜使了个眼神:“怎么样,你师伯祖吹得还不错吧?厉不厉害?”

    有你这个师祖宗,花氏祖训上一定没有心怀若谷四个字吧。

    花颜双眼放光,还来不及高兴,失去桎梏的邪尸便再次围了上来,其中一只瞅准他的破绽,一张白沫横流的血盆大口啃将过来,花颜一惊,飞快架起玉蕤的剑鞘,邪尸便扑咬在了剑鞘上。

    花颜大喊:“危急关头师伯祖你别停啊!继续吹啊!!”

    以夙道:“哦,对不住。”

    他没有再吹,而是信手一抛,红雾化作扇子落回掌心,执扇在手,随意一扇,邪尸便穿云成星,再一扇,疾风忽来,风刃环绕,面前群尸有的翻飞打滚,有的步伐踉跄,皆无法近身。

    以夙微微一笑,合扇依序点兵点将,若点之处天雷骤降,轰隆作响,一道接一道电光劈在邪尸头顶,炸得雪亮刺眼,过后只剩成堆的焦炭。

    就是准头不太好,打偏了几个。

    我转头对花月灵道:“你刚才想看的是这种么?”

    花月灵既震惊又佩服,缓缓点头:“这回我信他是我们师伯祖了……”

    但其实他是你们师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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