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陆必成被逮捕的办公室中，陆今安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发抖。

    养父母面面相觑，此时不敢再说话。

    吕董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啤酒肚，笑呵呵：“这是怎么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年纪大了，对一些话题还是很忌讳的，好好说好好说。”

    养母看见吕董像是看见了救星，养父是个男人，乍一听陆今安这话，当即转头四处寻找东西：“你个狗崽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看我不打死你！”

    这话一出，门外那些董助捂着嘴尖叫。吕董也上前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都不能动手啊。”

    “你看他这什么态度！”养父找了一圈儿，眼神略过很多东西，都没动手，也不敢动手，“我不打死他，我就不是他老子！”

    “做长辈的要讲道理，态度好点。”吕董眉眼沉下来，面相不好，显露无疑。

    陆今安根本听不到两人说话，他头脑发蒙，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内心满怀着对自己的厌恶与疲惫。

    恍然间办公室在陆今安眼中开始变得光怪陆离，他胸口闷痛，喘不上气。

    他扶着桌角，弯腰，大口呼吸，头发上全是汗。

    “你……你怎么了？！”养母看到陆今安这副做派，用食指指了下，又迅速收了回去，“你可别讹我们，我们可没动你！”

    透过汗湿的刘海，陆今安侧头，看着那些人，冷笑。眼神仿佛和那晚一样，阴蛰，晦暗，厌恶。

    另外三人觉得陆今安的状态不对，心下有了计较，说了两句场面话走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陆今安坐在椅子上，面朝落地窗，眼神定在某个位置。

    那个位置正是陆必成撞碎的位置，修好后光滑如初，一点儿看不出破碎的情形。

    他收回眼神，透过落地窗，看向屋外的天空。他的身体窝在办公椅中，仿佛整个人都被吞没了一般。

    天空湛蓝明亮，偶尔有白云从高耸反光的建筑物后飘过。陆今安坐了很久，看着天空变暗，乌云遮蔽，随后霓虹灯同闪电骤然亮起，雨水打在落地窗上。

    陆今安起身，向下望。

    马路上有人抱着小孩，打着伞，向家走去。有人骑着电动车，带着头盔，绿灯后在雨中穿梭而过。

    车水马龙间好像有种巨大的诱惑，引诱着陆今安将手放在落地窗上，看着楼下的景色出了神。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陆今安如梦方醒，连退两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返身拿起手机，看到了虞兮发来的消息。

    虞兮：赵柘城老师说给我放两天假

    虞兮：让我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的项目

    虞兮：你在哪儿？

    陆今安刚将消息看完，虞兮的电话就来了，他竟然下意识挂掉了虞兮的电话。

    虞兮：？？？

    虞兮：你在忙吗？

    没有吃晚饭，陆今安的胃隐隐开始作痛，头也痛，他用力掐了掐头，给虞兮回拨过去，可惜，刚开了个头，陆今安晕了过去，手机砸在地板上。

    “喂？陆今安，你在哪儿啊……陆今安！……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了？”

    等陆今安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虞兮趴在他身上，侧脸对着他，睡得香甜。

    陆今安伸手，给虞兮撩了下头发，别在耳后。柔软的肌肤触感在他手上挥之不去，他的另一手挂着吊瓶，抬头看到了电视，听见了记者的声音。

    “城中村改造项目已经彻底被叫停，陆氏集团该何去何从？”

    “陆氏集团旗下多小区工程停摆，资金链断裂后，小区能否成功交付？”

    “陆今安今晚入院，陆氏集团群龙无首。”

    坐起身的陆今安看着电视屏幕入了迷，连虞兮醒了都没注意到。

    直到陆氏集团相关新闻结束，虞兮给陆今安递了杯水。

    陆今安接过后，低头看水，突然说：“城中村改造项目是我主管的，现在恐怕不能如期完工。吕董他们对我手中的股份虎视眈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发难。”

    虞兮在旁边听着。

    “我的养父母来找我要钱，我和他们说，我可以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就那样很自然地说出了口，我甚至还在想，我的钱足够买他们的命。”陆今安的手用力握住杯子，“虞兮，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他脸上的泪滴在水杯中，溅起水花。

    “我小的时候，总安慰自己，没关系，父母不喜欢自己不要紧，长大后他们会的。”陆今安的话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哭腔，脸上是两条泪痕，“可是长大了，好像只是长大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虞兮从他手中抽出水杯，俯身将他抱住。陆今安脸上的泪水浸湿了虞兮的衣服，虞兮甚至能够感受到陆今安的呼吸。

    陆今安坐在床边，一手环住虞兮的腰，将头埋进虞兮柔软的怀中。

    他哭累了，靠在床头，接着输液，眼睛看着液体滴落。

    虞兮回来时带着饭，手里拿着借来的书。她先把饭递到陆今安面前，随后将书放在桌子上。

    打开饭盒后，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米饭粒粒分明，莹白软糯，散发着清香。旁边的时蔬小炒点缀着深红的酱料，看上去十分清淡。

    “我给你带了点书。”虞兮说，“从图书馆借的，还是要还的。”

    “什么书？”陆今安怏怏地一边吃饭，一边问。

    虞兮风轻云淡：“经管和金融的书，还有些公司管理的成功案例。”

    “啊？”陆今安嘴角挂着菜叶，神情滑稽。

    虞兮冲他一笑：“养病的时候多看看，对你管公司也有好处。哦，对了，一会儿也有人来教你……”

    陆今安惊恐地看着虞兮，饭都不香了，甚至还有些隐隐后悔自己干嘛要说那么多话。

    正当虞兮说话时，宋淼带着宋姨和宋叔到了病房。

    宋淼双手抱胸：“喂，我们可不是免费帮你的。”

    “说起来，还有些趁火打劫。”宋叔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来和小陆谈生意的。”

    “和我谈生意？”陆今安饭都顾不上吃了，抹了两下嘴，“这是怎么回事？”

    宋淼和虞兮两人搬了几把凳子过来，给两位长辈坐。陆今安拔完针，看着面前几人，只觉得压力大，却很期待几人的提议，他知道这几人不会害他。

    宋淼摆手：“听说陆氏集团城中村改造项目停摆，正好我爸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我带他过来，你们俩聊。”

    说完话，宋淼走向虞兮，两人站在一旁，听着讲话。

    陆今安看向宋叔：“宋叔，这是什么意思？”

    “小陆，我帮你这一把，想要和你商量商量西郊几个小区的开发。”宋叔说得直白，“城中村改造项目资金短缺问题，宋家可以补上，从哪儿赚回来，从西郊。”

    陆今安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这两个项目。

    城中村改造项目投资巨大，利润却不多，还容易将现金流拖垮。如果用西郊地产补上，虽然资金压力会更大，但是利润可观，十分冒险。

    然而，如果不是陆氏集团内部出了问题，也轮不到宋家分一杯羹。

    经过深思熟虑后，宋叔决定要来参一手。

    宋叔将话摊开来讲：“小陆，我愿意帮这个忙，也是希望两家以后能够有更多的合作，互利共赢嘛。”

    “我们只有淼淼这么一个姑娘，她又是个不争气的，希望将来她遇到困难，你们也能帮帮她。”宋姨开口了，含笑看着仰头看天花板的宋淼，又看向虞兮和陆今安，“你们两个孩子努力稳重，将来肯定有出息，阿姨很看好你们。”

    “对，希望以后你们多帮帮淼淼。”宋叔附和。

    “阿姨叔叔，说得哪里话，就算你们不掺和这件事，宋淼遇到困难，我们也会帮的。”陆今安连忙说，他停了下，郑重地说道，“谢谢。”

    宋叔连忙摆手：“你可别谢我，谢淼淼。”

    陆今安的目光放到宋淼身上，刚要开口，宋淼接收到信号，同样摆手：“你别谢我，要谢就谢小兮吧。”

    陆今安的目光放到虞兮身上，一触即分，随后目光下落，没说话。虞兮任陆今安看，毫不躲避。

    “既然如此，你先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详谈。”宋叔没坐多久，就带着宋姨走了。两位长辈离开前，陆今安与宋叔约好了详谈的时间。

    宋淼看见一堆书，大惊失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病了也要学习，都卷到这种程度了？”

    “这是陆今安要看的书。”不知为何，虞兮脸上的笑容也让宋淼打了个寒颤。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事，我先走了。”宋淼连陆今安都顾不上，连忙退出了病房。出了病房后，她捂着胸口，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神色，随后快步离开了医院。

    随着宋淼的离开，病房中只剩下虞兮和陆今安。

    虞兮将那堆书分了两半，泰然自若地拿起一本，走到旁边的椅子上，看了起来。

    坐在床上的陆今安先拿了本书在手上，随后不停偷看虞兮。

    “看我做什么？”虞兮抬头时，正好抓到陆今安偷看的目光，她好笑地问坐立不安的青年。

    书上的字，陆今安一眼都没看进去。他说：“想看你。”

    虞兮的位置靠近窗边，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的头上形成一层光晕。

    她看着陆今安，声音温柔坚定充满了力量：“陆今安，从农村走到京大，你将自己养得很好，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帅，拯救了总是妥协不会保护自己的弱小的我。你知道吗，那时候其实我有点崇拜你。”

    “陆今安，人生迷茫，项目有波折，都没关系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虞兮，任由眼泪流下，模糊了视线。

    虞兮的声音像是从天边来。

    “陆今安，陆今安，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

    陆今安木楞地看着虞兮，泪如泉涌，大滴大滴往下落。

    他赤脚踩在地上，在一片光芒中，伸出手臂，抱住虞兮。他眼角含泪，闭眼虔诚地吻在虞兮发间。

    于是，阳光同样洒在陆今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