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黑了。

    屋里没有开灯，电脑屏幕上的光芒甚至变得有些刺眼。

    窗外高楼大厦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进办公室里，将屋中变得光怪陆离。

    陆今安喘着粗气，泪水从脸庞上蜿蜒划过，他哭得无声，又是那么凄惨。少年人像是被打断了一直挺拔的脊骨，弯腰趴伏在地面上，内心痛苦难言。

    “一个女人而已。”陆必成站在一旁，不仅是袖手旁观，而且对陆今安过激的表现有些看不上，“女人多的是，等你大学毕业，我送你几个，别伤心了啊。”

    陆今安一下子收了声，滔天的怒火涌上心头，他的牙齿都在打颤，攥紧的手指都在作响。他侧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他从地上缓慢起身，哑声说：“一个女人……而已？”

    “对啊。”陆必成爽快接话，根本不将陆今安的情绪放在眼里。在他眼中，陆今安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遇到喜欢的女生死了，伤心也是在所难免。他大度地想，他能够理解小孩子的想法。

    陆今安抬头：“小时候，养父养母给了我一口饭，就连上学他们都不管，等我上了高中，我更是需要自己养活自己……”

    陆今安的锥心泣血没有换来陆必成一个眼神，黑暗遮住了陆必成的眼睛，他不能和陆今安共情，只觉得轻蔑和可笑。

    “我真的想过我是不是养父母的亲生孩子。”陆今安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大，情绪激动，“来到上京，母亲死了，我有了亲生父亲，结果呢，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陆必成刚想开口说话，陆今安便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霓虹灯的颜色轮转，让办公室也有了天翻覆地的变化。那些颜色从陆今安脸上闪过，像是浮在表面的戏剧面具，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长这么大，有谁关心过我？”陆今安大喊，“只有我的朋友，我……刚告白过的女孩，只有她关心我陆今安！但是因为你，因为你莫须有的猜想，因为你的傲慢无知，她死了。你想杀人，杀我好了！”

    陆今安举起拳头挥向陆必成，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男人脸上。

    “凭什么！”

    “她死了，你这样的人渣败类凭什么活着，你不配！”

    陆必成遭受重击，连退好几步，撞在了玻璃柜上。

    脆弱的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碎片落了一地，书柜上的书也都纷纷落地。玻璃倒映着陆今安的面容，扭曲，黑暗，仇恨都不足以形容玻璃中少年给人的感觉。

    陆必成咳了两声，手撑着地，艰难起身，收回手时才发现手心被划破，染红了玻璃碎片和他的手掌。

    “你想怎样？”陆必成嘴边流出鲜血，面前少年的神色让他脊背发凉，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害怕，他将尖锐的玻璃碎片小心地藏在手心中。

    陆今安朝陆必成走去，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了陆必成的心尖上，心脏也随着陆今安的脚步皱缩。直到陆今安走到他面前，他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无声地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

    奇怪的光芒中，唯有少年人红透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黑暗诡秘，带着不详的气息，逼近了陆必成。

    “你知道你杀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陆今安哽咽说，“陆必成，我是你的亲儿子，我认，可虞兮也是我的亲人，既然你杀了她，那我们两个就一起死吧。”

    陆今安拎着陆必成的衣领，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向落地窗。

    三十多层楼高，如果两人撞碎落地窗，摔下去，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陆必成奋力挣扎着，用手中尖锐碎片划开陆今安手背，这才得以从陆今安手中挣脱。他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趴着远离了陆今安。

    陆今安的肩膀撞在落地窗上，窗户上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少年靠坐在窗前，盯着陆必成的屁股，只觉得好笑与憎恶。

    他脑子嗡嗡响，起身，走向陆必成。

    陆必成吓疯了，爬得更快了：“陆今安，你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死了，她也活不了……”

    “她活不了，那你就得死。”少年掐住陆必成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随后他用力将陆必成向后拽，两人拉扯间，滚到了落地窗旁。

    陆必成拼命想要摆脱陆今安的桎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破碎的落地窗越来越近。

    直至他从窗户上，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陆必成也疯了，他疯狂辱骂陆今安，对陆今安拳打脚踢，甚至连嘴都用上了，和之前冷漠说着谋杀计划的他判若两人。在生死面前，矜贵高高在上的陆氏集团掌门人也不过如此。

    陆今安不为所动，抓着男人的头，一下又一下撞着落地窗。

    落地窗上的裂纹更加严重。

    再一次遭受撞击后，落地窗轰然碎裂，陆必成的头被送到了窗外。风呼啸而过，底下是看不清的车灯和行人。

    陆必成涕泗横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从男人身上传来腥臭的尿骚味。

    陆今安看着陆必成，牙齿咬得死紧，他将陆必成拖回房间里：“就是因为你这样欺软怕硬的人，让你害死了虞兮，你现在这样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

    话音犹如呢喃飘散在空中。

    再一次，陆今安抓着陆必成的头发撞向落地窗，这次陆必成半个身体都悬空在窗外。

    “爸爸真的知道错了。”陆必成反手抓住陆今安的胳膊，根本不敢向下看，“今安，我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好父亲，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陆今安将男人甩到墙壁上。两人打斗间，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可此时的他根本感觉不到，血液在身体中沸腾，本能咆哮着要撕碎眼前的男人。

    逃过一劫的陆必成心有余悸，他蹬了蹬腿，更加贴近墙壁，绝望地看着陆今安走近。

    陆今安卡住陆必成的下巴，让男人看着自己。他竟然还冲陆今安笑了一下：“我的好父亲，一起下地狱吧！”

    在陆今安即将给陆必成最后一击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来人从有光的地方走进房间里，眼前一阵模糊，反手摸索着打开了灯：“请问陆必成先生在吗？”

    灯光大亮，带给陆必成生的希望，他喊：“我在这儿！我在！我是陆必成！”

    一共进来了三个人，他们都穿着合身的衣服，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神情泰然自若，相互之间打了个眼色，还没来得及说话。

    “救救我！他疯了，他要杀我！”陆必成从陆今安的手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扑倒在三人脚边，“救救我！”

    当着三人的面，陆今安狠狠闭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三人将陆必成扶起站稳，又没来得及说话。

    “陆今安，你完了！”陆必成艰难地站稳，找回了曾经的风采，他指着陆今安，凶狠地说，“从陆家滚出去！你等着，你会和那个女孩有一样的结局！”

    眼看陆今安红着眼，举着拳头砸向陆必成，三人连忙将两人分开。

    陆必成仍旧在叫嚣：“你完蛋啦！陆今安哈哈哈哈哈！”

    没等陆必成笑完，陆今安挣脱腰间的胳膊，再给他两拳，其中有个人忍不住了：“我们是京大街道派出所的人，接到报案，有人蓄意谋杀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科学家，陆必成，跟我们走！”

    那人将证件摆在陆必成面前。

    笑声戛然而止，陆必成像只被卡住脖子的鸡，根本没反应过来。

    “呵。”陆今安冷笑，“陆必成，你完了。”

    “那又怎样？”陆必成接着笑，笑出了眼泪，他歇斯底里道，“我完了，虞兮也完了，你刚才说得情真意切，一起去死啊陆今安！”

    将证件收好，那人打量着面前两人，心里对两人的关系有了底：“虞兮怎么完了？”

    陆家两个男人都看向那人。

    “小姑娘被保护得很好，腿上有擦伤，不严重。”那人说，“那辆货车抛锚了，撞到了旁边绿化带。”

    “新闻是怎么回事？”陆必成不死心地问道。

    那人接着解释，打碎了陆必成最后一丝希望：“不负责任报道新闻的相关媒体负责人，已经被拘留，等查明案件后，一并处理。”

    陆必成瘫软在地，而陆今安逐渐回神，就在两人消化消息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陆今安心头一动，扭头看向门口。

    虞兮穿着病号服，从门口探出头来。

    看到虞兮后，陆必成尖叫一声：“有鬼啊！”另外两人用尽浑身力气，才制住陆必成。

    呆立当场的陆今安眼泪滚出眼眶，木楞地看着虞兮。露出筋骨的右手不断往下滴着血，而他心里眼里只有出现在眼前的虞兮。

    虞兮大病初愈，脸色有点白，不过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她站在门口，站在明亮的地方，朝陆今安伸出手：“陆今安，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