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车子停在了码头，一路上柯小禾做了最坏的预设，比方说那边其实并不是一个码头或者根本就没有船，叶五人压根就没去之类的。

    打开车门的一瞬她的疑虑就全部打消了，这的确是个码头，今天也的确有远洋大轮船，只是叶五在不在她就不确定了，所以她提了箱子准备向着轮渡口过去。

    “小姐，您不是就想看看吗？怎么拿行李了？”司机赶下车拦住她的去路。

    柯小禾懒得解释，那边汽笛声正催着她赶紧呢，“你让让，让让！”

    “小姐，您要去哪里啊？长官没说您要乘船啊，再说这船是要出海的，您……”司机意识到了不对劲。

    柯小禾未免最后一步出纰漏，她只能压下脾气好言好语，“我就去看看嘛，而且你看我带的这点行李怎么可能不回来——”意识到越描越黑，她赶紧捂着嘴。

    司机嗯了一声，想要上手拉人，只是柯小禾动作更快，得益于之前军训，她起步反应快到对方根本没反应过来。

    双手抱起箱子贴在身前，跑的飞快，好在这个时间码头的人还没有多起来，她闷着头跑了一阵发现耳边并没有追赶的声音，这才慢慢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然身后除了赶着上船的人，司机根本没有混在里面。

    柯小禾虽然松了口气，但也念叨了一句，这人也太不负责了，万一你家小姐就这么失踪了怎么办？

    不过！柯小禾看到前方检票口的地方有熟悉的人影出没，她兴奋起来，耳朵汽笛声压过了所有的慌乱不安，她狂叫着往那边跑去。

    要不是行李里有换洗衣物和她的钱，可能她早把行李丢了，轻装飞奔了。

    “叶五！叶五！”

    老远叶五就听到了声音，身边的三格格看了弟弟一眼，苍白的鹅蛋脸上露出半笑不笑的容颜。

    好看，就是有些冷淡。

    “怎么？有话就说。”叶五看不出心情好坏。

    “我能有什么话啊，都这步田地了，”三格格笑着说，“倒是你，看中了喜欢就带走，何必呢。”

    叶五不说话，就看着人群中向他飞奔过来的姑娘，已经近到可以看到那张脸蛋上的笑，眉眼弯弯中死命的压着一股子狡猾。

    叶五呼出气，手啪的一下打到栏杆上，转头看向姐姐，“本来根本就不用走，还不是她闹出来的。”

    “我看柯怀思护她护的很，你要是娶了她——”

    叶五打断话头，“她把你的事给搅合了你不怪她？”

    “你自己事办的不利索怪人搅合，你可越来越有出息了，”三格格不屑的看着弟弟，“再说了，就是算账也是我跟她算，你去找麻烦那就叫不要脸！”

    “得得得，”叶五头疼，“我不要脸行了吧，你们先进去。”

    “别干混账事啊！”三格格知道真要有事也劝不住，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带着侍女转上了头等舱的楼梯。

    柯小禾这会也跑到了，她气喘吁吁的冲着叶五伸出手，“票，票。”

    “不先抱抱我？”叶五问她。

    柯小禾连为什么都不问，像个机器人一样听命行事，丢了行李展开双臂就抱了上去，垫着脚挂在叶五的脖子上也就静止了几秒便急不可耐的放了下来。

    继续“票，票。”太过集中在那张船票上，让她没注意到叶五眼里的失望与怒气。

    “再亲我一口。”叶五把侧脸凑上去，可是腰却挺的笔直。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柯小禾只能跳起来碰了一下，再迟钝现在也应该感觉出点什么来了，可她依然毫无知觉。

    还是在问着票子，她的眼里放光，却不是对人，她对的是“物”。

    “我对你来说就是一张票，”叶五忽然冷冰冰的开口，问，“是么？”

    柯小禾心下是冒出一句，“不然呢？”当然，还有消遣的用处，可傻子也知道不能这么回答。

    “不，当然不是了，我……”

    “嗯？”叶五在等什么。

    “我……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得她自己毛骨悚然。

    “你特……”叶五忽然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一把将人拖到面前，行李箱被踢到一边，自嘲道，“我还以为你起码对我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就一丁点儿也好。”

    柯小禾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也不想明白，她只想要一张票子，不然就算上船了也有可能半途给丢下船。

    “叶——叶……我……”柯小禾脑子打结，着急的蹦出，“你给我票就好了嘛，上了船我根本不会缠着你了，你答应过我的啊！”

    叶五冷笑后放开她，只是不住的点头。

    “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我说什么了我？”叶五满脸怒气。

    “我们有过约定的啊！”

    “噢？说来听听，我贵人多忘事。”叶五笑了起来，忽然摆出让人气急的无赖样。

    “我给你运送档案文物进部里保存换一张你的船票，现在你的东西我都给你运进去了，而且也都记录在册。”

    “姐姐，我内是逗你玩儿呢，那些玩意儿你爱扔不扔，值几个钱啊？够得上一张去欧洲的船票？你也太看得起大清的东西了，借您一句话，”叶五勾着笑意低头在她耳边说，“大清亡啦！”

    “大清早亡了！大明也亡了！难道唐宋的东西都不值钱了吗？好好好，”柯小禾夸张的声调引得旁边人侧目，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你不给我船票也可以，我跟着你上船就行。”

    退一万步了，已经。

    没想到叶五笑的更大声了，声音忽然提高，调子里盛满了纨绔不拿人当回事的味道，“上床可以，上船不行。”

    说完，还十分欣赏自己的话引起的愤怒，伸出手指勾住柯小禾的下巴，把她那张因惊愕而张开的嘴给合了起来。

    “主意这么大，又有柯怀思给你撑腰，你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何必去欧洲呢？”叶五说完转身就走。

    “不行，我得上船！你不明白！”柯小禾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叶五硬是给拽了下来，自己跑到前面，却被人高马大的检票员一把按住。

    票呢？没有。

    身后传来叶五熟悉的笑声，柯小禾被人一把又拉着退回了原位，也巧，正好几步不稳退到了甲板开始的位置。

    叶五本就高，现在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片阴影在初升的太阳下缓缓的将柯小禾笼罩住。

    没再下雪了，可她却觉得漫天都在飞雪，没有乌云了，可她却被暗黑压得透不过气来。

    她死咬着唇就站在那片黑影里，她哪儿都不去！她就要上去！就要！

    试了几次再也没法推开叶五，反倒被推回来脚步踉跄着要不是扶着栏杆就跌海里去了，柯小禾大哭起来，她骂道：“你明明说好的啊！你居然骗我！耍我！王八蛋混蛋！怪不得我太奶奶不跟你好，你个人渣！”

    起先还是一件事，话的后半句叶五已经听不懂了，权当柯小禾气急失心疯的言行，他捂着脑门烦躁的要转身，可袖子却被人拽住，手臂皮肤裸露出来，那些小蛇也跟着一个个的昂着头，与手指尖的蛇连在了一起。

    他回头与柯小禾对视着，叶五一下就回忆起那日的姑娘，在床上把他救活的侍女，可能是汽笛声也可能是周遭的离人的哭喊声，他的心猛地软了。

    他叹了口气，身子刚刚转了半边，忽然柯小禾蹭了过去，一把讲他拉扯到后面，自己死命的低头往前冲去。

    叶五吃惊，楞了神，他无奈的摇摇头一步步的踱了上去，缓慢的搭上柯小禾的肩膀，把她半个身子转了过来。

    话还没说半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人身侮辱。

    “你哪儿学的这么脏的口？”

    “现学的！”

    “你就不指望说两句好话，服个软吗？！”叶五也是服气了，人家都是捡好听的说，怎么这位一听不行就立马开始攻击人了。

    “求你有用吗？我不是求了吗！”柯小禾拖了很长的哭腔。

    一边的检票员尴尬的眼望天空，想提醒两人堵了路又不敢说，后面长长的队伍开始叫唤起来，有个人大声冲叶五吼了一句，要吵去别地儿，占着甲板干嘛呢？

    叶五正火冲天灵盖呢，叫了一句，“从那边上听到没！”手指一比划，的确旁边还有一个窄小些的甲板也在检票。

    “凭什么啊？这边你买下来了啊？”说着就有脾气爆的强壮男人冲了上来，想要推开柯小禾。

    手还没挨着就被叶五揪着领子，连人带行李给轻轻松松的丢到了海里，噗通一声过后，甲板上的人低声咒骂着开始往另一个通道散去。

    柯小禾双手握拳，眼眶通红的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她脑中幻想了好几次把叶五也给丢下海里去的画面，她恨死了，低低的咒骂着。

    “你说什么？”叶五问她。

    “我说，你让不让我上去。”这完全不是一个疑问句。

    叶五的气头又往上拔高了一段，他沉着声音，挑衅的说，“不是我不让，是你没有票自然上不来，这可怨不得我。”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给我希望，还把我骗来这里？！”

    “我说的话多了你怎么就听这句了？我还让你在医院好好呆着呢！”

    “怪不得柯怀思叫我离你远点，”

    “你但凡听我一句也不至于今天这步田地——”

    “我知道你是混蛋，就是没想到能混蛋成这样，”

    “我对你还混蛋？”

    “我早该换个人求，我求荣宁都比求你强，”

    两人各说各的，谁都不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