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怀思闻言展开信件，里面恣意挥洒竖写的日文十分好看，的确意思大差不差和柯小禾说的一样，但是他有两个疑点，第一，“你认得日文？”
“认得啊，柯家人多少都会些日文就像吉田家的，他们也会中文。”柯小禾说。
第二，柯怀思扶了扶眼镜，“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吉田孝之的？”
“因为对不上密码，”柯小禾说，“现在两国紧张，明知你们阵营是对立的情况下，带信一定会用密码。”
柯怀思心下一动，其实这些年发生的事，他明白个人的情谊是没法与国家民族相比的，他如此吉田也是如此。
更别说，吉田就处在暴风眼中，他的家人宗族几代全是浸染在日本军方机构里，而柯怀思则是实实在在的对立面，这样的情谊就如狂风骇浪中的一艘小船。
再结实也会被打散。
柯怀思叹气，“也许他不再用密码了。”
“不会的，”柯小禾说，“他不会的，他与他们家都分得清是非黑白。”
柯怀思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后辈，这姑娘脸上坚定的神情给了他极大的支撑，他本有些颓丧的精神一下被提振了起来。
他在柯小禾的头上轻轻的按了一把，手指掠过她的刘海，替她别到耳后，说：“头发别遮着眼睛，把脸露出来。”
柯小禾就不同意了，这什么话？你怎么不把脸露出来？成天帽檐盖在前面？
长辈就爱让晚辈露大脸是吧！
她磨磨唧唧的又把耳后刘海给散到额前，想起来什么的说：“对了，您还是别跟日本人闹太僵，他们要什么就给嘛。”
柯怀思的眼里闪过寒意，“什么？”
“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柯小禾的意思反正咱们赢了他们也得赔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柯怀思皱着眉头问，“他们问我要东西我给，有一天问我要人给不给？什么都是这么一步步丢掉的。”
“哪里这么严重了……”柯小禾嘀嘀咕咕，“拿鬼子的钱揍鬼子不是很好——”
“闭嘴！”柯怀思顺手将茶杯朝着柯小禾丢了过来，柯小禾为了躲这杯茶整个人都跳出了门槛。
跳出去后便头也不回的一路跑走了。
徐以秾这才低着头从后面走出来，他脑子里还盘桓着先前的“能不能硬”的话，听到的当下他差点咳出来。
“别跟她一般见识……”柯怀思只能这么说。
“嗯……”徐以秾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么应对有些怪，可有些话过了那个当口就不能再往回补了，不然就特别此地无银。
“以秾，你们成婚的确是我一手包办的，当时并没有过问你们二人的心意，”柯怀思拍在徐以秾的肩膀上，看着年轻的后辈，“有些话我就敞开了说，我的确是借任务把小禾嫁给你，因为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托付的人了。”
柯怀思说着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两人不合，可以分开，不必顾虑我这层。”
这话并不空，的确不需要顾虑到他这一层了，毕竟他把徐以秾推上了总务厅，这回调查贪腐徐以秾那边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两句而已。
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已经放手了。
徐以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说不用又觉得这样有些暴露自己的心思，就这么犹豫迟疑的时间其实已经把自己的心迹坦白了一小半。
柯怀思笑着在他肩上拍拍，了然于胸。
徐以秾问：“长官，老督军那边听说也会派人去询问。”
“几路军长都被查了，这查的就不是钱的事，”柯怀思冷笑着看向院子里的几株梅花，“我父亲那边暂时不用操心，倒是你，以后没事就别往这跑了，避避嫌。”
“是，长官！”徐以秾对着柯怀思敬礼。
柯小禾跑去警察局，本以为会费一些事才能见到叶五，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就被带到了收监房前。
叶五与荣宁那些少年都在里面，没落魄反而精神焕发起来，看着比柯小禾这些在外面的人面色都好些。
“北平局子这么养人吗？”柯小禾管不住她那张嘴。
“有事？”叶五盘腿坐在里面问她。
“呃……”
叶五手撑着脑袋搁在大腿上，问，“这么难以启齿啊？”
“问你拿点钱……”柯小禾小声嘀咕，她很心虚，凭什么这笔钱叶五会出？
“咱两现在的关系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是柯怀思让我来找你要的。”
“多少？”
当柯小禾说出数字后，叶五一脸古怪，“这是哪笔？怎么还有整有零的，你家大人喝花酒没带钱？”
“不是，是有人趁机来要之前的好处费。”柯小禾说着撅着嘴巴，那个姑妈真是卑鄙啊。
“去吧，去我店里拿。”叶五叹着气视线从柯小禾手腕处掠过，颇有些无奈。
“就这么去？你不写个字条他们能给我吗？”
“我给你写个血书好不好？”叶五摆着手，说，“去去去，保管你能拿的到，送完了钱你再回来一趟。”
“什么事？”
“咱两还有事没了呢。”
“我知道，等我把部里的忙完……”
叶五不耐烦的摆手，同时语气开始放硬，“那些破事放一放，先来我这。”
被赶出来的柯小禾只能硬着头皮找到南纸店，店员伙计听了来意不敢拿主意到后面叫了掌柜出来，棉布袄子的掌柜一见柯小禾立马打千儿，嘴里喊了声，“少夫人来啦。”
“你认得我？”柯小禾不明白。
“您骂我不是，”掌柜笑呵呵的亲自递上茶水，“少夫人今来是为什么？”
柯小禾没想到人家是这么开门见山，她愣了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把要钱的事说了，掌柜连犹豫都没有，就说了句，“您稍等。”
再转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信封，“里面一沓一沓的扎好了，数目没错，少夫人看看。”
柯小禾打开信封一看的确一大沓钞票用细纸再分了好几层，她也不点了，便起身告辞。
掌柜在后面跟了一句，“少夫人替小的问五爷好啊。”
办好了这件，她想了想还是去警察局吧，毕竟才拿了人家的钱。
叶五看到她回来只字不提钱不钱的事儿，他说：“明早我会让人运东西进去，你记好了，上下我会打点，但是你一定要全程跟着直到进库，记录，”叶五继续说，“记录的册子你要备一份，好好保管知道吗？这些事别告诉任何人。”
“瞒不过瞒得过和你无关，你把好嘴上的门。”叶五指着她。
“就一些卷宗？”柯小禾忽然问。
叶五一愣，说：“不然还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运军火呢，这么紧张。”
“……”
看得出叶五想骂人。
柯小禾到部里肯定已经迟到了，今天科长竟然没叫她写检讨，而是直接让她滚蛋——
话说的还算委婉但意思就是滚蛋。
柯小禾据理力争说自己不过就是迟到，每天迟到，但该做的事全做了啊，交给她的有哪一件完成的不好吗？
科长也说，作为部里职员，守时守纪是最重要的，就那点公事谁都能办。
加上之前在部长面前闹那么大的一出，如今叫她只是走人算很客气了。
“那个姓余的呢？她还拔枪了呢。”
“柯小禾，”科长抬头看着她，眼里尽是嘲笑，“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柯小禾忽然也笑了，她说对，有些事做的太明白也就没意思了。
科长没理解这话的意思，柯小禾已经开门出去了，刚到外面就接到电话，是那位姑母打来的，催着要钱。
柯小禾看了科长办公室一眼，拿起钱跑了出去，身后充满了组员的八卦闲谈，全是柯家失势风光不再的话。
得势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风光啊，柯小禾呸了一口，看到前面乔书尔与其他人走在一起，她招呼了一声，“书儿。”
乔书尔看也没往这边看，可能是没听到吧。
姑妈那边拿到钱，仔细的清点了两回都无误后，才把拉长的脸子收回来些，教育了柯小禾半小时关于妇道关于本分，关于做人关于眼光要放长远的话。
柯小禾满腔的烦恼都使劲的往肚子里吞，要说她先前得到了好处还好，她压根没得什么好处，现在往下滚的时候她却成了第一颗被踢下去的小石子。
她回到军部在去庶务科的路上都是低着头，她不敢抬头因为那些人的目光放的不是刀子而是笑。
也不知是对方故意还是真没看到低着头的柯小禾，柯小禾撞上人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说了个抱歉，耳边却传来对方的戏谑，“怎么不抬头啊？”
柯小禾这才抬起头看来人，不认识，根本不知道是哪根穿着制服的葱姜蒜。以往她压根就不会正眼看的人，今天都舞她面前来了。
“不好意思。”柯小禾再说一次。
那些人笑嘻嘻的把路让开，其中有人说了句，“不知道徐长官的新妻子会是什么样啊？”
柯小禾忽然回头看着那人，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