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进厨房的时候正好听见女主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碗碟碰撞，声音尖锐，就像她的内心，每一次都是对生活不满的抗议，似乎她每天都在默默的发泄着自己的怨气，用敲击的声音来宣泄压力。

    “不愿意就说啊，你敲敲打打干嘛？盘子惹到你了？”

    柯小禾的声音在她身后出现，女主人被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身，碗碟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成了碎片。女主人楞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匆忙弯下身子，一边哭泣一边拾起碎片。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手指也不可避免地锋利的瓷片割破，但她似乎并不在乎。

    这个娇小的女主人开始哭泣，奇怪的是，尽管她哭得如此悲切，但声音却只是低低的啜泣，生怕外面的人听见她的脆弱。

    这种混合着怨恨和无助的哭声，让柯小禾皱起眉头。

    眼下的这一幕让她有些讨厌，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随意的啃了两口，不耐烦道：“别，别别哭了！一会你丈夫进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不高兴做就别做，我吃点别的就行了。”

    女主人哭哭啼啼的站起身，将碎片丢到垃圾桶里，抽噎道：“你别理我。”

    柯小禾耸了耸肩说：“谁想理你了，你想哭就哭，我看看这有什么好吃的……”说着打开锅盖，发现里面是一锅鸡汤。

    她拿了碗盛汤，顺便还撕了鸡腿下来，吃了一口，惊叹道：“你手艺不错嘛，你们晚上怎么没吃？”

    “你全吃了吧，反正我做了也没人吃。”女主人生气的擦掉眼泪。

    “噢。”柯小禾丢了碗，真的直接对着锅开始吃。

    “你……”女主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震惊的说，“太粗鲁了，你都不帮徐长官盛一些吗？”

    “他想吃不会自己过来吗？又不是残废。”

    女主人被这种话吓的倒吸一口冷气，接着用手拢了拢卷发，说：“听说你是逃难来的关外丫头？果然还是野的好，像我们这样的说话，别人都不听。”

    “少阴阳怪气，你这样子又不是我造成的。”柯小禾吐掉骨头。

    女主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似乎不愿意看到柯小禾那种粗鄙的吃相。

    “你知道什么？”女主人用帕子擦掉眼泪。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柯小禾边吃边说，“还知道你是小富之家的女儿，可能家里经商，有兄弟，你和刘杰的婚姻是父母做的主，拿你做交换。”

    女主人惊讶的转过身子，双手扒在台子上，问：“是刘杰告诉你的吗？”说完觉得有些不对，立马自嘲的笑了，“是啊，不会是他，他怎么会告诉别人我的事呢？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家，一定是徐长官说的吧。”

    “谁也没说，我自己猜的。”柯小禾吃了一碗又去盛。

    “我不信，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能知道我和他的事？肯定看了我们的档案。”

    “我连自己的档案在哪都不知道呢，还费劲巴拉的去找你的档案看？我告诉你，你的穿着谈吐还有厅里放的那些东西，马上就能猜到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柯小禾夸夸其谈。

    “怎么猜？”女主人好奇问。

    “画架和颜料一看就不是刘杰那种人用的，你家墙上挂的那些风景画都是你临摹的，而且我看你的笔触技法十分专业，应该是系统的学过。”

    柯小禾见女主人没有说话，于是继续说下去，“你身上喷的是Coco的香水，这年头，有的卖这些香水的地方，全北平不出三家，价格昂贵，你又只是轻轻的洒在发梢和衣角，一点不浓烈，看来你早就习惯这种香水的使用方式，那一定是妈妈教的，这样的家庭不是商人就是政要。”

    “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政要家的？”女主人不悦。

    “因为，”柯小禾顿了顿，凝视着女主人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你身上的感觉很熟悉，跟我认识的一个商人家的女儿一样。”

    女主人被柯小禾看的有些别扭，这番插科打诨后她的心情略微平复一些了，脑子也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柯小禾问：“我看你也不是关外逃难来的。”

    “哦，说说看我是哪儿来的？”

    女主人仔细的打量了柯小禾一番，然后说：“你的言谈举止很有教养，可是你的动作却非常粗俗，最重要的是我了解徐长官，他是一个非常严谨冷漠沉稳的人。但是他对你的关心却很自然，我知道你们的婚姻也不是自由的，但我看不出他有被强迫的意思，他是发自内心的，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感情。所以你可能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女主人若有所思的说，“因为我所能接触到的环境里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柯小禾实在没预料到自己能听到这番话，她原本以为女主人会对她有一番批评或者挖苦，但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差点呛了一口鸡汤出来。

    女主人看着柯小禾的反应，不仅笑了笑，还上前轻拍了她的背部。这让柯小禾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让开女主人的手奇怪的说：“你这情绪前后转变也太快了吧。”

    女主人忽然问：“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柯小禾脑海里浮现出她与徐以秾之间那些争锋相对的场景，随即摇摇头，“我们属于大人哄着孩子玩。”

    女主人一脸惊讶，“可你看起来不小了啊，我记得徐长官年龄倒是不大。”

    柯小禾再次被呛咳嗽了，纠正道：“我是大人的那个，哄他个小男孩玩！”

    女主人似乎无法理解，听到这句话后，她叹了气，然后望向厨房墙上一幅自己临摹的画陷入了思考。

    “女人好苦啊。我的同学女孩子都嫁人了，男孩子却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女主人说着，泪水再次涌上她的眼眶，“你说，既然我们的归宿就是放弃一切嫁人，那为什么又要送我们去读书呢？”

    柯小禾一下子丢下碗筷，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你不读书，现在能说出这些话吗？如果你不读书，不去学校的话，根本就没有墙上这些画，你也就不会对着这些画发出感慨，在这个年代，如果你不读书，咱俩根本见不到面。”

    女主人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柯小禾，她努力去理解这番话中的意思。

    柯小禾继续问她，“你说男人有广阔天地，那么女人呢？你的广阔天地是什么？”

    “我……”女主人低下头，好半天才抬起来，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艰难地回答，“画画，雕塑，这是我毕生所爱。”

    “那你为你的毕生所爱又做了点什么呢？做饭、哭鼻子、摔碗、指桑骂槐？”柯小禾的话刺痛了女主人，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女主人愤怒的回应:\"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被家人丢给丈夫断了资金来源，你能做什么？你不也是成天跟着徐长官屁股后面跑？\"

    “你以为我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我可是经过了强烈的抗争之后，才跌到这一步的，而且我现在是在做长线，总有一天！”柯小禾说着握紧了拳头，女主人被她的话语感染，两个人目光交汇，好像准备密谋什么大事。

    “怎么样？”女主人暗暗捏着拳头激动的追问下去。

    “总有一天我要按我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要实现我的理想、愿望！”柯小禾重音在每一个“我”上，她坚定的看着女主人说，“理想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你要舍弃很多才能够触及到它，如果什么牺牲都没有，直接就得到了，那还叫什么理想，那就叫一锅鸡汤！”

    “可是，如果都舍弃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呢？就算要追求理想，我也得确保自己活着啊，这年头，女人多不容易啊……”

    “无非就是钱嘛，你们家还搜刮不出来一些启动资金吗？”柯小禾笑话她一根筋，“亏你还是商人的女儿，拿点启动资金钱滚钱，利滚利的赚，这是我们与生俱来带在血液里的东西啊！”

    “你家也是经商的，徐长官没有看不起你？”女主人瞪大眼望向柯小禾，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敢，”柯小禾气呼呼的一拍桌子，“咱们不谈男人，只谈理想和金钱，一旦实现理想有了金钱，多少男人没有？”

    女主人不知为何点了点头，随即就将头低了下去，眼神撇向一边，似乎在看这间崭新的厨房，这里承载着他们新婚生活的点滴，其中，也是有过欢声笑语的。

    柯小禾一看她那个样子就明白了，“人总要有取舍，取舍的东西也没有说谁比谁更高贵，最重要的是看你自己想要什么。”

    徐以秾结束与刘杰的谈话，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推开二楼客房的门，一眼就看见柯小禾坐在床上，笑得眼咪成了一条缝。

    他嘲讽道：“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柯小禾依然保持奸笑，慢慢站起来，一边走近徐以秾一边打量着他浑身上下。

    徐以秾的眉毛微微一挑，慢条斯理地提醒她，“旁边还有空房间。”

    “哎，那多不好，咱们现在对外不还是夫妻关系吗，不然你下属明天去部里说咱们分房谁，影响你声誉呢。”

    徐以秾嘴角上扬，笑着脱下军装，悠然的盖到了柯小禾的头上，他说“不要干奇怪的事，册子我已经放好了，不在我身上。”

    被戳穿了心事的柯小禾，气鼓鼓的把军装拉下来，也把自己的头发都给弄乱了，她将衣服丢到地上，大踏步跨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