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浅月居。

    月色朦胧,房舍皆已熄了灯火,唯独那廊檐下高悬的灯笼还点着幽幽亮光。

    谷弦月于榻上辗转反侧良久,仍旧是无法入眠,便略带急躁地坐起,重重地叹息。

    虽说鬼节已过,但她近来总是觉得惴惴不安。

    梦里,周牧的那张脸清晰地浮现在自己面前。

    只见他满脸是血,手中握着一柄锐利的匕首,边朝自己逼近,边质问她。

    “小姐,你好狠的心,你为何要杀我?为什么!”

    ……

    她点了盏灯,心悸地坐在窗沿,望着惹人怅然的绵绵月色,越发后悔。

    自己当年,为何那般心高气傲,非要退婚呢?

    只能叹自己时运不济,未曾料到自己还未嫁人,家门便遭了这一大劫。

    如今,她顶着一个退了亲的名声,又是家道中落,自然也嫁不得什么好人家。

    这些时日,她私底下给周牧烧了不少纸钱,只愿他能原谅自己。

    这十年他在谷家尽心尽力,自己也确实喜欢他。

    可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落魄小姐,一个府上家丁,两人日后能有何好日子?

    她从梳妆台的妆奁里取出周牧送她的发钗,如今早已折成两段,对着烛光,细细摩梭。

    而这府上的随便一个主子头上饰物,都是她的百倍千倍。

    当真是打脸。

    自己曾经也是个小姐,虽家中不算豪奢,但也足够殷实。

    如今,自己只能在这府上走一步看一步,究竟还是要回到那个穷窝窝里去。

    这一切本不该这样。

    若是自己没有退亲,那么世子表兄应当也会顾念两家的情分上,对当日的子期手下留情。

    何况,她自己也知晓,她这个阿弟原先在家中便不是读书的料,如今手伤了,自然愈加有理由懒散了。哪里会有他们的出头之日呢?

    如今周牧已然除去,她眼前的障碍总算是清除。

    若是自己还能和表兄沾上姻亲关系,那么他们姐弟也能名正言顺的在府上住下。

    谷弦月的手不断地颤抖,好似 抓住了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脸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之状。

    *

    翌日。

    谷弦月特地打扮一番,取出妆奁中的首饰戴上,今日脸上的妆容也画得分外精细。身上更是氤氲扑鼻的一阵甜腻香气,甚至比起当日入府还要楚楚动人些。

    她这些时日,因阿弟犯了错,故而也未曾去见过这个表兄。

    思来想去,今日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前去看凌烟堂。

    如今她早已没有了任何筹码,这是她唯一得以翻身的机会。

    待她才迈入凌烟堂,便瞧见了恰好和她迎面相逢的婢女。

    沈湘雪从谷弦月的衣着上,大概猜测到她是何人,便连忙福身行礼:“见过表小姐。”

    谷弦月怔了一瞬,目光才从沈湘雪的脸上挪开,清了清嗓道:“你便是表兄院中新来的那位婢女?”

    当夜之事她到底也从底下人口中听来几句,说是世子表兄待那位婢女心思并不纯善,原先最为嫌恶婢女服侍,竟是在此事之后,将人留了下来。

    今日一见,的确是气若幽兰,柔情绰态,自带一股轻灵之气。

    难道表兄当真喜欢这婢女?

    子期昔日说是在府上瞧见一个秀雅绝俗的婢女,才一时迷了心窍,随后便惹怒了表兄,莫非便是面前这位?

    沈湘雪眼睫轻抬:“是,奴婢初来乍到。表小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通禀吗?”

    谷弦月捏紧手上提着的篮子,将其余抛掷脑后,“噢,我给表兄做了道莲子羹,想亲自给他。”

    沈湘雪唇畔稍稍收敛弧度。

    谷小姐何时和世子相熟?两人不是已然退亲了吗?

    何况前些时日,她分明还和一下人——

    沈湘雪按捺住心中忖思,轻声道:“有劳表小姐来一趟了。只是世子如今并不在房中,尚未归来。不妨奴婢代为交给世子?”

    谷弦月深谙今日之打算断不可半途而废,便朝她淡淡一笑,“不用了,既然如此,我便在表兄的书房等一等他,我入府这些时日还未亲自和他见过。”

    她面上说得很是得体,但眉眼之间却透着些许的戾气,随后眼神忽然不屑地朝四周一瞥,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书房。

    沈湘雪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一片湿润,心中所幸谷弦月仍不知晓那位害弟弟受伤的婢女便是自己。

    否则怕是今日自己还要牵扯进去。

    那夜窃听谷弦月的谈话,只觉她似乎对世子的印象也不甚多好。今日又为何前来?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日,她虽是在凌烟堂逐渐适应下来,但却越发觉得自己离危险越发逼近。

    无论如何,是该想个办法,尽快离开。

    可又谈何容易?

    不远处,裴千衡恰好从前厅折回。

    迎面一道石拱门,繁密的地锦枝叶缠绕其上,垂下不少触须。还未迈入其间,便在浓密的绿荫下,瞧见了沈湘雪的背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见她并未瞧见自己,裴千衡眼底眸色稍显暗沉,不知何时扬起的唇畔落下,低沉道:“皎皎。”

    沈湘雪忽然听闻身后有声响,连忙转身,便瞧见裴千衡正在自己身后。

    是他喊得么?

    沈湘雪见他上前,连忙启唇:“世子是在……唤我吗?”

    这些时日,好似她还未听闻裴千衡直呼过自己的姓名。

    如今,怎么……

    裴千衡上前,收回眼,嗯了一声。

    “可是奴婢并不叫这个名字。”沈湘雪只觉颇为脸热。

    裴千衡看着她垂下的脸,唇角微扬,“皎皎不是你的小字么?”

    沈湘雪稍稍掐了一下虎口,一阵痛意让她展示不去回顾那些羞赧,说的话也带着磕磕绊绊:“这个名字不算的,不过是三小姐闹着玩,才这般唤奴婢的。”

    面颊的红润从她的颊边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沈湘雪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世子叫奴婢湘雪就好了,皎皎就——”

    说出发话自然如离弦的箭矢,裴千衡有意道:“三妹妹能唤得,我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小字都是亲近之人才会这般称呼的,到底显得有些亲昵。

    尤其是从裴千衡口中说出。

    沈湘雪眼神一低,怔怔摇头,“奴婢骤然一听,有些不大习惯。”

    总觉得身边有着一个危险的人,顶着的秘密随时会被知晓,偏偏还唤着自己的小字。便隐隐透露出森然来。

    见她面色囧红,裴千衡喉间涌出一股低笑,气息淡淡,脸上压制下去情绪,“你为何站在院中?”

    沈湘雪险些误得忘记了正事,连忙道:“适才……表小姐造访,说是想见您。”

    “人走了吗?”

    沈湘雪隐隐听出语气中的不大自然,屏息一瞬,“她说,想当面见您,如今人已然在书房等着了。”

    两姐弟当真是如同飞蛾一般,各个都主动上门来。

    裴千衡眼眸一凛,落下了句知晓了便朝书房方向走去,步履匆忙。

    “世子,表小——”

    沈湘雪欲言又止,想提醒他谷弦月私底下的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

    何况,她虽是裴千衡院中的婢女,但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自然也无需去替他无端操心这么多。

    还是不提为好。

    “怎么了?”裴千衡顿足,侧身看向她。

    “表、表小姐前来,特地做了道莲子羹,还在书房守了良久……”

    裴千衡瞧着貌似并不在意谷弦月做了八宝羹亦或是莲子羹,眼皮稍抬,面色如常道:“知晓了,我和她只说几句,不会让她耽误太久。”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见裴千衡会错了意,本想点明一切的沈湘雪也只能应声是,将本想说的话,埋藏心底。

    也是,她不必去干预这些事,眼下她只需尽快离开便好。

    此刻,在书房等候良久的谷弦月早就将书房中燃着的线香替换。

    听着房外的说话声,她隐隐察觉表兄应当是回来了,随后便稍稍整了整发髻,又唯恐衣领凌乱,还特地拿出帕子将指尖的香灰擦拭干净。

    到底也是多年未曾见到表兄,虽说当年自己确实任性了些,不过表兄比她年长两岁,想来过去的事应当不会那般计较了,心中仍旧惊喜交加。

    直到房门霍然破开,谷弦月才心有余悸一般被吓得发懵,随后呆滞地转身,一眼便瞧见了许久未见的表哥。

    似乎眉眼比起儿时还要锋利深邃了些,五官轮廓倒是隐隐有些像姑母,不过更为突出。

    裴千衡入内,随意朝谷弦月瞥了一眼。

    “表妹怎么来了。”他平淡地走回桌案,随意落座。

    谷弦月小步上前,举止轻缓,将莲子羹端到他跟前,声音低婉:“小月入府多日,却还未亲自登门拜访过表兄。今日特地熬了一个时辰的莲子羹,还请表兄尝尝。”

    房中想来是未曾大开窗子通风透气,裴千衡只觉如今整间屋子皆是被谷弦月身上的一股浓烈香气所渗透,太过甜腻,只觉眩晕。

    无事献殷勤。她今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嗯,”裴千衡不露声色,抿唇道:“有劳表妹好意,你既是送到了,便回去吧。”

    谷弦月抬眼,见才燃不久的线香,尚未产生效果,断断不能在眼下前功尽弃,迎合着道:“原先嬷嬷说我做的莲子羹最是香甜,她都比不过我。小月今日也想听听表兄的评价。”

    裴千衡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尚还泛着热气的莲子羹,语气淡淡:“我不喜在旁人面前进食,你下去吧。”

    谷弦月浑然未曾料想今日这一身打扮,表兄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便是因为自己当年退亲一事,便这般嫌恶自己吗?

    可想要香料药效发作,还需得再拖延些时间。

    该说些什么呢?

    谷弦月连忙狠狠朝手臂内侧掐了重重一把,顿时痛得眼泪迸出,随后用手帕在面颊前抹了抹,啜泣道:“当年一事,是小月胡闹任性,如今我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举步维艰,我方才知晓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表兄——”

    “既是知晓了,便快些回去罢。”

    裴千衡直接从她身旁绕过起身,背对着她,“我最是不喜女子哭泣,尤其在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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