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零零秒。

    五感消散的最后一刻，白棠看到的是漫天如烟花般绚烂彩色虹光，有那么一瞬，她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虚幻。

    她已经没有痛感，只是觉得自己在极速的下坠，爆炸声像是被照在一个金属的大钟里，闷闷的传到耳朵里，又像是放慢的重锤，一记一记锤在胸口，难以呼吸。

    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那个少年机械师，单手握拳在腰侧，站在最高处的那块泛着七彩色光芒的台阶上。除了他脚下和周边两三块台阶以外，其他的玻璃砖以他为中心，碎裂开来。

    整个阶梯广场，如同脆弱的彩色玻片，被人轻轻一碰，就在瞬间分崩离析。

    她看到无数的，像她一样的人，在那光斑中试图抓住些什么，却终是徒劳，而后他们的身躯消散，金光缓缓升起，汇集到少年的身侧。

    那一刻，他恍若神明。

    大地的震颤在由他所掌控的，近乎疯狂的爆炸中似乎都失去了威慑力，变成微不足道的陪衬。

    那是连自然都畏惧的力量，残忍却又华丽，令人悲伤到忍不住要落泪，而那悲伤又被包容在沸腾的热血之中，深刻入骨肉，震撼久久难以平息。

    直到许久以后，白棠依旧记得今天，这魄人心弦的一幕。

    十三个人头，一场盛大的爆炸，XK-D牺牲了两位队员，换来的，是十三个人头的击杀分。

    这注定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幕，而这局比赛最终的胜利，从这一刻起，也早已没有了悬念。

    从全息舱里坐起来，白棠也不顾不得自己满身的疲惫，她快步跑到二层的栏杆边，这个地方，刚好能看到中央舞台后那块巨大的光屏上每个战队的排名情况。

    分数的结算会有延迟，在最终的排名分出来之后，整体排名或许还会有一次变动。

    与以往震天的欢呼声不同，整个场馆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光屏上的数字跳了一下，而后归于平静。

    白棠呼吸一滞，头皮发麻，水雾抑制不住的漫上眼眶，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拿了冠军，想象中的那种狂喜却没有到来。

    她觉得失落又难过，有太多东西堵在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暖暖的温度从掌心传递进她的身体里，欢呼与尖叫如潮水，冲破她的耳膜，终于将她拉回了现实。

    “分数应该不够吧。”苏行秋的声音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嗯。”白棠抬起手碰了碰苏行秋的指尖，转过了身，“只差了一分而已。”

    苏行秋反握住她的手，俯身帮她把头发理了理。

    “破晓确实可惜，但MOOD是实至名归。”他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

    “嗯。”白棠又点点头。

    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懂，《DOME全息》的比赛从来没有什么一局定胜负的说法，每一场都是实力与能力的累积，XK-D不论是整体实力还是选手的个人能力都不如如今的MOOD，但她终究做不到绝对的客观，她存有私心——

    在自己获得成功的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好友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走吧。”苏行秋道，“尊重他人命运，然后……去迎接属于你的掌声和荣誉。”

    白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笑容又浮现上整个脸庞，最初的那一点无关紧要的惆怅褪去，而胜利的感动与欣喜被无限放大。

    她歪了歪脑袋，恰好看到向她直冲过来的蝴蝶，还有他身后快步走来的顾疆。

    少年筋骨，意气风发。

    这是《DOME全息》电竞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国冠军，而WHY战队的标志，将会永远被刻在荣誉之石的最上面，未来进入游戏的每一位玩家，都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冠军采访持续了有半个小时之久，关于这支历经百般波折的队伍，大家有太多的问题要问。苏行秋和顾疆早就已经熟悉了应对方案，那些关于他们的过去也渐渐被人们遗忘，蝴蝶从来不吝啬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心情和经历，他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候说出让所有人都舒服的话。

    而当主持人问到有关那场官司和身体的问题的时候，白棠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坦然的应答如流。她不再畏惧那些暗淡无光的日子，站在光明中回头，只余云淡风轻。

    病痛正在慢慢消退；质疑被赞美淹没；而遗憾正在一点一点被弥补。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才刚刚开始。

    采访结束后有有大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获得前三名的选手可以回到休息室稍作休息，为接下来的最后一个环节颁奖典礼做准备。

    顾疆一走到后台就被骆小瓜扑了个满怀，而蝴蝶则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人。

    “三哥？”他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慢点，当心点别跑。”那个被他称作三哥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乖乖站好。

    “当然是来看你比赛的。”他笑吟吟地将手里的一捧鲜花递了过去，“我家小朋友出息了，都拿冠军了。”他说着，目光越过蝴蝶，冲苏行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苏行秋也礼貌的回应以微笑。

    “哥！我成年了！”蝴蝶有些不满的嘟了嘟嘴，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接过花，用力嗅了嗅，“啊，好香。”

    “知道你喜欢，特地买的。”男人的眼中满是宠溺，“大哥二哥和父亲都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不然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来。”

    “没事的。”蝴蝶笑道，“其实你们不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之后都会回家的呀，到时候在庆祝也不迟！”

    “那可不行。”男人抬起手揉了揉蝴蝶的头发。

    “别都聚在这里了，先回休息室吧。”肖喻走过来，声音里也是难抑的笑意，“化妆师可能还要给大家补一补妆，尤其是你，白棠。”

    “好嘞！”蝴蝶第一个应道，“我也要补我也要补！”

    骆小瓜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顾疆往回走，蝴蝶一面走一面和三哥说着话，而男人则只是笑着听他一句一句的讲，在适当的时候做出回应。

    白棠跟在苏行秋的身后，走在队伍的最后。比起前面的“热闹”，她和苏行秋这边反而显得“冷清”了一些。

    大多数战队都已经离开休息室回了酒店，MOOD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头没有什么声音，而XK-D休息室的大门还是想先前那样敞开着，路过的时候，白棠好奇的往里头瞧了一眼，只见里面站满了人，破晓被围在中间，他的额头抵在比赛前白棠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的肩膀，看起来竟然像是在哭的样子。

    而那中年男人则是伸手轻拍着他的背，白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快步追上苏行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还没问什么，苏行秋就率先开了口。

    “是当年XK的老队员。”他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凑近了一些，“当年的世界冠军队，应该只有破晓还在打比赛了。”

    “啊……”白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声。

    她想起之前破晓跟他说，当年他刚入队的时候大概才十六七岁。从队伍里最小的，被大家所照顾的“弟弟”，成长到一个战队的队长。这一路走来，看着前辈们一个个的退居二线乃至退役，身边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而许多年后的今天，那些已经离开去到世界各地，从事不同行业的人，依旧会为了看一场比赛聚集在这里，而他们的“小朋友”，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

    颁奖仪式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按照惯例冠军队还需要留下来摆设一个短小的vlog，苏行秋一行人在休息室外等了一会儿，顾疆才轻手轻脚的出来，慢慢带上门，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

    “瓜瓜睡着了。”他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们自己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嗯。”苏行秋点点头。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沿路的休息室都开门亮着灯，有工作人员在一个一个房间的收拾。

    这种昏暗而静谧的环境很容易唤醒人内心的疲惫，尤其是在连日的紧张和极度的兴奋过后，倦意袭来，每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脚步沉重。

    经过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却正好碰上了破晓，他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行色匆匆，见到苏行秋和白棠，笑着迎上来打了个招呼。

    “破晓哥？你怎么在这里？”白棠有些惊讶，他们方才在休息室耽误了一会儿，按理说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应该已经回到酒店了才对。

    “走到半路想起来有东西没拿，就回来找找。”破晓道，“大家都累了，我就自己打了个车。”

    “刚刚下台的时候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得了冠军。”

    “谢谢，也恭喜你。”白棠道，“如你所说，那场爆炸很漂亮。”

    破晓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局促，“雕虫小技，见笑了。”

    “何必自谦？”苏行秋适时的开了口，“这应该是DOME全息历史上第一个原创机器人吧。”

    他说着伸出了手。

    “破晓，人如其名。”

    破晓愣了愣，但他很快反映了过来，伸手与苏行秋交握。

    和当年的“行秋”一样，全息竞技发展到现在，早就没有了什么所谓的绝招，新的操作一旦出现，很快就会被破解分析然后普及。

    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机械师，学习其原理和方法，然后举一反三，用这一机制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谢谢。”

    释怀的笑在他的面上荡漾开来。

    昔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远方的少年，如今，终成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