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曦晚笑道:“劳您担心,想来贵人也没那么容易冲撞。”
他点了点头。
顾沅瞅了他一眼:“我的红薯呢?”
“喏。”小贩将东西递给了她,正要说什么,只见她转身就走。
“脾气真大!”他脸色变了,摇着头嘀咕,“过得像个乞丐,却有小姐的心!”
顾沅身影顿了顿,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岸边的船慢慢又远去了,光影都有些淡下来,佟曦晚眼见她走向黑暗,悄悄碰了碰身旁的雁然。
雁然手里原本在玩什么,佟曦晚还没看清,她手一翻收了起来,好奇地看向佟曦晚。
佟曦晚朝她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前面的顾沅。
雁然立刻会意了,旋风般冲了出去,“姐姐我去玩一玩!”
佟曦晚伸手探了探袖内,故意道:“别走远了。”
正欲跟上去,小贩犹在念叨,也许因为被人落了面子,他找补道:“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佟曦晚停下步子,含笑道:“不尽然。乞丐一直也有凶狠脾气暴躁的,小姐也不少温柔宽厚的。有些东西是天生的,谈不上什么身份才能配什么性情。”
“你这话有些道理,只是她这样,少不得吃苦呀。”小贩摇头晃脑。
“那是别人的事了,与我们并不相干。”佟曦晚道,“我要走了。妹妹还在前头乱转呢。”
“那是,那是。”小贩想起什么,又开始催她了:“别让你小妹走远了,那边乱着呢,保不准有什么人,你也见过的。”
佟曦晚说声是,顺着河沿往前头去了。
她注意着四周,笙歌渐渐远去了,水面起了点冷风,一圈圈打着旋。
咦,这几句话功夫,就没看见人影了?
正忖度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佟姑娘,佟姑娘!”
佟曦晚转身去看,原来是那个小厮。
他气喘吁吁赶到跟前,佟曦晚道:“你还没走啊?现在怪冷的。”
小厮摆了摆手,忙递过另一个手炉给她换上,“姑娘手里这个温了罢?我刚跑回去又拿了个。”
说着偷眼觑她。
佟曦晚琢磨过来,夏泠命他跟着自己,想来他看见自己被人叫上船了,一时心里慌的没了主意,又怕出事被夏泠罚,因此只说是回去拿东西了,纵然出事,只推没看见也是有的。
她想清,面上仍道:“好,难为你想着。我要回家了,你现也回去罢。”
小厮低头应了声。
她有所感,问:“什么时辰了?”
小厮答:“戌时末了。”
佟曦晚“哦”了一声,喉咙生出点异样。
她忽略掉,见他走了,自己才又往前行。
只是心如同河里淡淡的月亮,寒浸浸,一直沉着。
佟曦晚抓紧了手炉,感受着热意,终于在前头看到两人在拉扯。
这里已是黝黑的桥洞边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看着外面?
雁然看到佟曦晚,才松开顾沅:“姐姐你可来了!”
顾沅没好气,“有话不早点说?偏偏这个时候纠缠我。衣服都快被扯坏了!”
“这样的衣服也没什么好穿。”雁然看了眼,煞有介事道。
“呦,你人小鬼大的,什么来头就这样说了,不好穿你倒是赔我一件呐!”
雁然听了,果然从腰间去掏荷包,问道:“你的衣裳多少钱?”
顾沅见她真是个有钱的,眼前一亮。
什么现成的冤大头?正想说个大数字,狠狠讹上她一笔,眼一斜想起佟曦晚还站在一边,到嘴的话又吞回去,改口道:“给个一两吧。”
雁然倒出荷包里的碎银在手心,随便捡起几块掂了掂,“哪块是一两?”
顾沅瞅准一块最大的,伸手就拿了,“就它吧。”
雁然脆声声道:“买套好的!”
顾沅心里不屑,拿到钱了买什么衣服?买点米买点面不好吗?她懂个屁!嘴上却应道:“行。”
她攥紧了钱,眼睛还是盯着雁然的手心。
那些钱无声地引诱着她,顾沅不由得红了眼。
这小孩似乎并不缺钱,而这是她的地盘,待会她要是抢了她手上的钱就跑……
她这样想着,也的确做了。
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把抓过雁然手里的钱,狂奔起来。
这会路上的人已经少了,她跑得又急,甚至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越来越快。
本来想过桥躲到她的秘密基地的,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还是先绕一大圈,躲起来。
因此脚底换了个方向,奔着茫茫夜色深处去了。
佟曦晚看了看,低下身把遗漏的碎银捡起来了,“来,收进去。”
雁然忿忿将荷包收起来了,道:“她怎么这样呀?要是直接说全想要,我也可以给她的。”
佟曦晚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去问问她。”
“好哦。”她回答。
另一边,顾沅对于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是熟识的,特意避开热闹的地方,往冷清的巷子里窜,可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因此将落脚的地方换了又换。
她脑子倏忽闪过什么,然而由不得她多想,下意识的危机感驱使她一直隐匿着。
总算到了一个巷子,这里静寂无人了,她记得这里叫蒙江巷的,顾沅脚步慢下来,一时有些得意,哼起了曲。
哎!这笔钱够她花好久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好好躲起来。
一路盘算着,风吹得愈发急了。
也许真的可以买件衣裳……反正现在有钱嘛。
顾沅正沉浸在甜蜜的雀跃中,不经意间抬头,眼帘浮现两个人影。
顾沅低下头,又猛地抬头。
这谁?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转过弯要跑了。
然而膝盖霎时一痛,她身体失去支撑,往前一栽,扑到地上。
两道脚步声近了,她勉强抬起头看。
没看错,是佟曦晚和雁然。
但是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她?顾沅百思不得其解。
雁然蹲下来,在她身旁捡起了什么东西。
顾沅眯眼去看,只觉得那是一片叶子。
难不成就是这个东西害得她摔了?
顾沅翻了个身,哼哼道:“找到我也没用,我早就把钱藏别的地方了。”
她本来想气这两人,话说完,一回思,倒把自己气了个半死,“不是,你们有病啊!”
她想爬起来,又碰到腿,呲牙咧嘴地倒回去,骂道:“这么有本事,干嘛揪着这几个钱不放!”
佟曦晚弯腰,去别开她散在脸上的碎发,轻声道:“谁说是为了钱了。”
她眼见顾沅无语的眼神变为警惕,微微笑了。
顾沅咬了咬唇,很快想出来:“你们是为了我?”
两人将她半扶起来,让她靠在墙边,又一左一右坐她身旁。
顾沅道:“你们什么来头?”
佟曦晚道:“今夜这是第三次。”
意思是第三次有人问她们来头。
顾沅也想到了。
她不说话。
佟曦晚笑答:“‘英雄不问出处’,总归我现在已经坐在了你身旁,我是谁,又从哪里来,还真的不重要。”
这人分明言笑晏晏,举止温柔,顾沅却禁不住打了个颤。
她咬紧牙,暗骂一句真邪门!
“你要做什么?”半晌,她道。
事已至此,她大概也想清了。
既然是冲着她来,她又身无长物,必是要她做什么事了。
这她也不是没见过,她们那桥洞下不就有这样的人。
雁然玩着自己的叶子,道:“姐姐说你心思活络,你不能自己猜么?”
“猜对了就放我走?”顾沅立刻接。
佟曦晚道:“好像不行。”
“那我猜个屁。”她现在心情烦躁,接近自暴自弃,说话也无所顾忌。
“反正杀人越货的事我可不干。”她道。
平时虽然偷点东西偷点钱,没被抓她就继续逍遥,被抓了大不了被毒打一顿,不至于会死,日子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可真杀人犯大罪的事她可不敢干。
顾沅自认有一定的底线,也算惜命。
她继续道:“你别看我干嘛干嘛,偷东西被人打啊之类的,那和杀人还真不一样,杀人可是穷凶极恶的那些人,亡命之徒啊,或者脑子有坑的人才干的。我干不来的。”
“谁说要你杀人了?”佟曦晚道。
顾沅撇了撇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要我杀人,那就是想要我顶杀人罪,你打量我没见识呢?”
又来了一阵风,顾沅只觉这场景诡异得很,“要干嘛赶紧说!”
她装作不耐烦,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佟曦晚。
这女子生得倒寻常,但是真奇怪。
她心里想。
五官拆开看都算好看,拼在一起怎么会这般普通呢?
也还不止。
她不说话站在那里时,自己也很难忘记她。与其说没忘记,倒不如说一直记挂着。
为什么会记挂着这种很普通的人?
顾沅越想越迷茫。
这样的人竟然是专门为了她才来的?
她知道她已经在这附近出现好几天了,就是为了等着她么?
可一切发生地这么自然,这人还能料到自己会当面抢钱不成?
正出神,只听佟曦晚道:“对了。你不是好奇我下船前跟那个什么公子说了什么么?”
顾沅不知道她怎么提到这个,莫名其妙:“什么?”
“我告诉了他我是谁。”佟曦晚从袖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现在也可以告诉你。”
顾沅屏住了呼吸,“谁?”
佟曦晚微笑道:“你怎么这个样子?这又不是秘密。稍微用点心打听就知道了。”
她说:“我是大理寺的葬仪师。葬仪师你知道吧?京城里要出现什么无名死尸之类的,一般会送去大理寺的停尸房,就是我负责给她们修仪整容的。”
顾沅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离她远些,道:“那你刚刚还摸我的脸——”
她的话戛然而止。
佟曦晚道:“那个男的也是你这个反应,大概觉得不吉利,因此改口让我走了。”
顾沅更加警惕了:“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