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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沈琮砚用了很久,也没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找到伏山,是第三天。

    她和几名宫女被关在玄坤殿偏殿几间存放杂物的暗房里。

    伏山有点拳脚功夫,那晚企图反抗,结果直接被敲晕了,对方下手不重,她却昏了三天。

    醒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痛。

    缓缓睁开眼,一片寂灭的安静。

    她嘴里塞着布团,只能鼓着鼻翼大力的呼吸。

    双手被缚在身后,绳子勒进手腕,轻轻动一下都擦的皮肉疼痛。

    伏山咬牙动了动腿,坐直身子,努力回忆那晚的事。

    宫闱重地,看守森严,寻常人不可进出,对方却胆大包天,趁乱袭击,目标还是楼凝。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江听月。

    她的父亲担任平昌郡长史,姑母是越王宠姬,自小就随姑母住在宫中,与少陵接触的时间比楼凝还多,宫中早有传言她会成为少陵的妻子,怎料最后只是一场空。

    江听月对少陵近乎痴迷,而楼凝珍惜三人打小的情意,不愿点破。

    自赐婚旨意下达后,怪事便接二连三。

    先是金盏楼遇刺,楼凝九死一生还伤到了眼睛,接着就是婚礼那晚,大家莫名被抓,楼凝生死未卜……将诸事串联,细想一番,除了她,伏山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恨小姐入骨?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猛力推开,亮光涌入,进来几个通身挺拔的男子,为首的那个,眉眼不羁,明明是俊美书生模样,却带着一脸市井痞子般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站定在伏山跟前,打量着她。

    伏山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四目对视后,忽然——

    “唔唔!”伏山双目圆睁,惊讶不已。

    “吵死了!”沈琮砚挖了挖耳朵,把她口中的布团扯下,扬拳威胁,“叫什么叫?再叫把你宰了!”

    伏山吐了口灰,喊道:“烦人精?”

    沈琮砚愣了一下,抚掌端详着她。

    忽地,目光一亮:“娘娘腔?”

    确认过眼神后,两人异口同声的:“怎么是你!”

    沈琮砚有点懵。

    娘娘腔是女的,还在嫂子的门口被逮,那么婚房里的那个——

    不就是赢走他金铢,还说他大哥长得丑的小白脸?!

    那大哥知不知道这个事?

    他拍了拍脑门,企图唤回灵台的清明。

    不能够,不能够。

    连他都被骗了,徐策肯定不知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他们?”

    伏山虽然讨厌金盏楼的烦人精,但眼下身处险境,这人是唯一能说上话的。

    罪魁祸首沈某人摸着鼻子,视线一飞,抬头望天。

    伏山挪过来,胳膊顶了顶他的腿,可怜巴巴的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虽然有过口舌之争,还不至于到仇人那步,你能帮我求求情,让他们把我放了吗?”

    她自小在楼府,没受过半点亏待,虽然身份上是婢女,但楼珩却从没将她当过外人,楼凝更是待她亲如姐妹。

    十五岁的伏山被养的眉清目秀,灵气动人,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沈琮砚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最吃不消女孩撒娇了。

    身后的手下却不解风情的拔出佩刀,恶狠狠地威胁:“要死!敢叫我们沈将军烦人精?将军,必须给这娘们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晓得如今这宫里究竟是谁的天下!”

    伏山一愣:“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宫里究竟是谁的天下?

    江听月的嫉妒,只针对楼凝一个人而已,还能扯上整座宫殿吗?

    那人冷哼:“什么意思?我们中山王已夺下邺城,杀了越王,囚禁了你们二王子,这里早就易主了。这位可是北庸的沈大将军,岂是你能一口一个烦人精叫唤的!”

    “北庸?沈将军?”伏山满腹疑惑,比起这些难以接受的现实,她更关心的是楼凝。

    “我家小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家小姐?”那人眼珠子转了转,恍然一笑,“越王的儿媳?嘿!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嫂了。”

    “什么!”嫂子两字好似晴空霹雳般闪过脑海,惊得伏山全身冰冷。

    沈琮砚见她小脸煞白,以为是给人吓到了,当即学着徐策平时踹自己的样子,飞起一脚踢向手下的屁股:“闭嘴!”

    手下咽了咽喉,低头噤声。

    沈琮砚弯腰给伏山松绑,好言相劝:“他话属实。要不了多久,世上再无越国。别和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学,大嫂……就是你家小姐,已和我大哥喜结连理,我不为难你,等下有人送你过去,你还陪着她。”

    沈琮砚俊俏的侧脸落入伏山的眼中,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被人送到玄坤殿,见到了楼凝那一刻才清醒。

    “小姐!”

    楼凝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冷不防被人撞了满怀,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你怎么这般虚弱?”伏山抱住她,紧张。

    察觉到来人是谁后,楼凝反手将她拥住:“伏山,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伏山扶她坐下,摇摇头:“只是关了我几天,二殿下不降,他们也不敢真做什么。”

    楼凝正要开口,这时,有宫女端着食物走来,怯怯道:“夫人,该用膳了。”

    “我说过这里没有夫人,再乱叫,明日不用来了。”她皱眉,声音无温,听得那侍女一个激灵,忙跪在地上求饶。

    “小姐,奴婢不懂事,给您添心烦了,以后会注意的,还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说着竟嘤嘤哭泣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委屈。

    “您要是赶我走了,中山王那边……他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一想到那个冷血残暴的丑男人,楼凝于心不忍,让伏山将人扶起来,摸着她的脸,卷袖为她拭泪:“我不是什么夫人,你也不必再送饭来。”

    这么一说,小宫女却哭得更厉害了:“可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如果饿出个三长两短,叫他晓得了,奴婢也是难逃一死。”

    “您还是吃点吧,奴婢求您了。”小宫娥起身端起一碗白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米香扑鼻,搅得人头昏脑涨。楼凝没好气的挥手拂落,“我不会吃的,告诉那个恶贼,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

    热气腾腾的粥洒了一地,小宫女似乎是被唬住了,愣了一瞬,终于慢慢止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转达给他的。”

    说完也不敢多言,悄步退下。

    待她走后,伏山心疼的抱住自家小姐,眼睛一红,“三天不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老爷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楼凝指尖慢慢攥紧,眼瞳凝上一层水光,苍白的面颊透着一丝不会轻易认输的倔犟。

    .

    太极殿内,徐策正在批阅文书。

    刚攻下这里,一堆公务亟待解决。

    百姓的安抚,将士的赏罚,官署的调动任命,几处地烽火尚在鏖战,他忙的不可开交。

    殿外忽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只见沈琮砚大步而至,呈上一卷丝绡:“哈哈!大哥快瞧,江麟带着几位同僚主动归降!”

    徐策接过,阅完将丝绡丢到香炉中引火燃尽,随意问道:“什么人?”

    沈琮砚将这些天打听来的事一一道来:“平昌郡长史,妹妹是越王的宠姬。他在越朝不得势,一直被架空,要不是妹妹吹枕边风,早不知道被发配到哪儿去了,听说还有个女儿也一直住在宫里,叫什么……对,江听月!”

    平昌和邺城相邻,想来是变动已经传到了那里,江麟担心妹妹女儿被辱,所以主动归顺。

    徐策搁下文书,也不多问。

    “江麟这个人有野心有计谋,估计是想来谋个更好的前程。”

    “有野心计谋,还只是个长史?”案上堆满了折子文书,华衣金冠的男人神情肃穆,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目光上下横扫,不过片刻,就提笔批好,放下换了另一本。

    沈琮砚哼道:“心思是歪的,计谋也用在别处呗。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投降的人越多,牢里顽固就越容易动摇,对我们有利就行。”

    “别处?”徐策抬起俊朗如玉的脸,目色深沉,望不到一丝流动的情绪。

    沈琮砚撩袍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咕咕灌下后才接着说:“他和楼珩不合,看人家不顺眼,估计因为她们的女儿喜欢上同一个人,就那什么少陵。”

    刚打开的折子又合上了,徐策慢慢靠向椅背,慵懒斜坐,睨眼望着他,若有所思。

    “他女儿在宫里住了很久,当时都在传江听月会成为越王的儿媳,结果黄了。”

    沈琮砚这些天除了干正事,就光顾着四处逮人,威胁他们说八卦了。

    东梁兵强,南越富庶,哪一方都比北庸强,

    这里处处透着惊诧人心的奢华富贵,兵临城下前,百姓还能安康乐业,叫人嫉妒又好奇。

    那些已成惊弓之鸟的人,稍加威胁,便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漏出来了,后来为了讨他开心,甚至互相较劲,生怕自己说少了。

    原来当初越王请国卿还朝的时候,是江麟买通了宦臣,假传君意,出言不逊,这才气得楼珩愤然离去,连女儿的婚事也不愿参加。

    沈琮砚不理解:“这里的人真无聊!江麟要把这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何至于只是区区长史?”

    徐策看了看香炉中的灰烬,轻轻扬眉,清寒的美目中透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现在不正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了?”

    “大哥,虽然江麟行为可耻,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越国那帮硬骨头哪个门下没有几十上百的食客,威望颇深,他们全忠于二王子,杀又杀不得。”

    “当时你离开,那个少陵明明已经抓住了降书,就是这群老东西以死相逼,才没签,宁可拱手让出自己的女人。”沈琮砚忍不住啧啧道,“也不知道大嫂瞧上他什么了。”

    徐策静静坐在案后,注视着殿外苍穹,目光飘忽,神思似乎并不在此处。

    直到殿内安静下来,他才收回视线,淡声道:“两个孩子间的恩怨也要插手,确实挺无聊。”

    沈琮砚:“……”

    大哥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当年梁王恨你倒戈北庸,派人刺杀,如今我们捷足先登吞了越国,估计他又会弄出什么花样来。现在不但有内忧,还有外患。逼也罢,诱也好,收服一个是一个。”

    提及往事,徐策微微皱眉,指尖轻敲桌案,望着殿中的盘龙立柱,沉默不语。

    片刻后,开口:“嗯,我有数。”

    他欠身坐直,拿起一本折书正要浏览,忽觉殿外人影一闪。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

    纤柔的人影缓缓而至,对他们各行了礼:“中山王,奴婢有事禀报。”

    见只是个小宫女,徐策重新低下头:“讲。”

    小宫女屈膝在地,禀道:“夫人已经三天不吃东西了,奴婢刚刚给她送粥,她将粥打翻在地,并让奴婢转告一些话给您。”

    因顾忌沈琮砚在场,没有直接说出口,等待王座上的男人示下。

    “真是任性!”男人自唇间发出的声音略哑,似乎是疲累至极,“明日叫北国的厨子给她做几道新鲜的菜。有什么话说吧,沈将军不是外人。”

    本欲离开的沈琮砚听到这话,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再也按耐不住了,立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小宫女咬了咬唇,低声道:“她不许奴婢叫她夫人,还说,说……您这恶贼,要么放她走,要么她就死。”

    “嘿!这叫什么话!”

    徐策面容平静,很淡定,倒是沈琮砚拍桌而起,“大嫂几个意思?”

    刚要发火的人,撞上徐策幽冷的目光,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摸着下巴思量片刻,狐疑:“你不会是没把人给拿下吧?”

    “不对,那晚你明明就……”沈琮砚回想起他大哥衣衫松垮的走出来,俊美的脸上寐色深深,带着懒散和惬意。

    分明是完事后的状态。

    既然事情都办了,大嫂还这么恨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大哥阳虚,不太行。

    本来就是强行霸占了人家,还不把人伺候好了,一点用都没有,大嫂不恨死他就怪了。

    想到这儿,沈琮砚惋惜摇头:“大嫂只是个小女孩,多好哄?你个大男人,也太不中用了点,床榻都滚一晚上,还没把人拿下?”

    他讲话一向没羞没臊,那小宫娥听得双颊通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徐策的目光冷冷飘过他的面庞,“你没事干了?”

    “我这不是在给你出谋划策么。”

    徐策无视他欠揍的眼神,抬头看苍穹之间光影变幻。

    须臾,收回视线,问那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中山王,奴婢叫桃儿,原在承庆宫伺候江夫人。您来后,宫女们被重新打散,派往其他地方,奴婢被分到这太极殿伺候,前几日端糕点时,您让给夫人送去,并吩咐以后都去给她送饭。”

    “江夫人?”沈琮砚好奇,“是不是江麟的妹妹?”

    桃儿点头:“正是江长史的妹妹。”

    她一提,徐策想起确有此事:“你倒尽职。”

    小宫娥伏身:“奴婢分内之事,要是夫人真饿出三长两短,奴婢也难辞其咎。”

    男人凝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蓦地轻笑一声:“下去吧,明日回承庆宫,夫人那里,不用去了。”

    小宫娥愣了一下,点头说是。

    等她离开后,沈琮砚笑问:“大哥日理万机,还有闲情管后宫事了?”

    徐策懒懒瞥眸,斜眼睨他,笑容阴恻恻地:“你话很多。”

    “我是心疼大哥,平时忙前朝就算了,还要管女人的事,多累?听说越王有几位夫人生的的很标致,既然他人都死了,不如就把那些夫人收了,她们在这里呆得久,管后宫肯定有经验。”

    “不过自然是比不上大嫂的,先将就将就。大嫂那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贵女都娇气的很,你身子又不行,估计还得磨一阵子。”

    …… ……

    沈琮砚苦口婆心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徐策已从案前起身,朝殿外走去。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跨出殿门。

    “不是,大哥你上哪去?那些东西不批了?”

    衣袂飞动间,修长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轻,传到沈琮砚耳中时,已经微不可闻。

    “去看看你那娇气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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