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林鸟归山。
新月初上，如一叶扁舟在渺漫长河中打捞散落的点点繁星。
风动竹影，溶溶月光中昭弘殿半隐半现，一如既往地安静，却不平静。
佑陵瞥向一旁的不速之客，“师兄打算在我这儿坐到天亮吗？”
他将那条鲤鱼精赶走后，刚回到昭弘殿，扬灵便匆匆赶来，又不说话，只一脸怨气地瞪着他。
扬灵咬牙切齿，气鼓鼓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如师兄所见。”
在林中，佑陵也察觉到了扬灵，但他那时忙着安抚江念，无暇顾及他，所以没打算瞒他。
扬灵起身在他面前踱步，嘴里碎碎念：“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话，佑陵听得脑袋疼，“师兄，念经的话回耀灵阁吧。”
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扬灵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好意思劝江念不要急功近利，怎么不劝劝自己呢？看看你的身体，现在随便有人打你一掌，你都要修养一年半载的，还敢这样胡来，和江念同生共死？知道你护短，但是教弟子也没有这么教的。她有什么危及生命的伤痛，也会应验到你身上。万一她丧命，你也跟着玩完。你的仇家伤你难，但要杀江念易如反掌。”
“师兄这个就别担心了，这世上没有我的仇家。”
“……”
哪里有人不开眼把佑陵当仇家，即使是妖魔遇见他也是躲闪不及。
扬灵被他这么一噎，长篇大论卡了壳，气势弱了下来，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他，“这契约风险太大，明天赶紧和她解开。不行，现在就解，我跟你一块去。”
说罢伸手拉他，佑陵灵巧躲开。停在半空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扬灵冷静了一下，“你昨日莫名奇把江念带回来说要收她为徒，今日又来找我借前缘镜，你怀疑江念与你有瓜葛？”他捋着胡子尾须在指尖绕圈，突然灵光一闪，“江念是幻影之人？”
佑陵终于抬眼看他，没说话。
见他这副表情，扬灵若有所思地坐回椅子。
佑陵年纪轻轻修为如此之高是有代价的。他年少时，为了快速增加功力，用了以百叠一的秘法。修行一个时辰，相当于修行了一百个时辰，所以才能在同辈中遥遥领先。
秘法之所以是秘法，不能被众人知晓修行，就是因为违背天道规则，修习之人必将受到反噬。
佑陵从一百年前开始，就出现了反噬。最开始怎么修行功力都不见涨，后来就是别人三五天就能恢复的寻常小伤，佑陵却要花费一两个月才能痊愈，到现在他得花费百倍的时间。
看着佑陵身子骨一天天脆弱下去，扬灵才着急地向清和祖师求问，想着等佑陵飞升之后，重塑仙骨。
扬灵问：“你确定是她吗？”
“不确定。”
“什么？！”
“没看清幻影之人的脸。不过，幻影由她而起。”
“所以你特意收她为徒，特意要亲自教导，原来是看着她。那接下来怎么办？收她为徒之后呢？祖师也没有指示后面的事。”
“等着，等幻影显露更多的信息。”
弄清了缘由，扬灵起身准备回去，又转过身来嘱咐佑陵：“也不知道幻影什么时候能透露你成仙之法。这段时间内，你必须严格教导江念，尽快提高她的修为，免得她受伤祸及你，我会盯着的。”
佑陵无奈点头，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他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回去就下命令，其他人不得与江念比武，江念不得下山。会不会针对得太明显了？改成新入门弟子不得比武，不得下山……”
翌日，朝阳辉映，晨光万道。
已经过了辰时，江念因安神咒的缘故，睡得正香。体谅她昨日受惊，佑陵也没催促。只是有个人匆匆赶来，黑着脸立在昭弘殿面前，质问他，“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严格教导?”
“……”
扬灵催着江念起床，催着佑陵教导：“修行理论那些花里胡哨的，先放一边，直接教她腾云术。”毕竟，江念遇上危险，腾云逃跑最方便。
江念还记得之前慕华腾云送她来昭弘殿时，风拂发梢的惬意、一览众山小的快意，压抑内心激动，面上风平浪静。
“昨日你也学会了吸收灵气，今日便教你腾云。腾云的原理是召集云雾，将自己托起，云便会按照你的心意行动，像这样。”佑陵脚底围绕着一团游动白云，然后慢慢升高离地面至三尺高度。“召云快慢，飞行距离远近，云雾是否显形，都与自身修为有关。”说完，他脚底的云雾消失无影。
江念惊奇不已，听了两遍咒语，熟记之后迫不及待开始练习。
佑陵幻化出一套桌椅，和一本书，翻看起来，偶尔也抬眼看看江念。扬灵也跟着坐在一旁监工似的看江念修行，心里想的要是江念资质差，该如何是好，仁景阁洗髓提质的丹药还有多少。
江念第一次念完咒语，脚底生风，裤脚微微飘动。第二次念完周边有薄雾围绕。第三次尝试便能升到半空。愁眉苦脸的扬灵终于露出满意笑容，虽然她的资质比不上云斐，不过人聪明，是个可造之材。
她不停练习，半个时辰已经能随意飞行，只是累得满头大汗，大口喘气。佑陵见状，凭空变出一盏茶，招来江念递给她，“休息一下。”
掌门在场，江念只能改口，“多谢师父”。
茶水下肚，齿颊留香，全身燥热散去，清凉不已。江念敏锐地觉得这茶是个好东西，有助于以后她的修行，便说：“师父，这是什么茶，喝完之后毫无疲惫，能教我泡这个茶吗？”
“这是灵力茶，里面灌注了灵力，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些难，等掌握五行之力后，再——”
话还没说完，就被扬灵心急打断，“学，现在就学，孩子想学，你这个做师父的为何拦着，不称职。”
他吩咐江念：“你去仁景阁找佩瑜师伯拿三颗灵力丹，不，拿十颗。”
江念开心地聚起云雾，准备飞往仁景阁，又被扬灵喊住，他看向佑陵，“把你那什么鸟给她一只。”
她初学腾云，万一气力不济，在半空中掉下来怎么办？
佑陵翻手变化出一只蓝衣白领黄喙的小鸟，“你不识得去仁景阁的路，由它为你引路。”
等江念没了踪影，佑陵才幽幽说道，“师兄，你明日别来了。”
扬灵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快速提高江念的修为，没有察觉他的深意，“不行，我看你对教导江念一点都不上心，要不我来教算了。”
佑陵语气凉凉：“既然师兄想教弟子，为何不收了云斐尽情教导，偏让她入了藏神阁呢？”
“……”
扬灵冒出几颗冷汗，暗道不妙。他要是继续翻旧账，能膈应得人几宿睡不着，于是哼了一声，佯装恼怒，拂袖而去，“不来就不来。”
江念取到灵力丹后，马不停蹄赶回昭弘殿。
她跑得急，腮边红晕如霞，明眸流转着三分期待七分雀跃，一落地便直奔佑陵，这般热切模样看得他一愣，待她递上灵力丹的锦囊，才反应过来，缓缓说道：“灵力丹是由灵气浇灌沐灵枝而结成的果实，可容纳大量灵气。今日你喝的茶是用灵力丹幻化的茶叶所泡。”
他取了一颗绿豆大小的灵力丹，悬在空中。
没见他做了什么，灵力丹外层绿皮皲裂，生出青色的嫩芽。嫩芽生长伸展，变成根须茎叶具全的小簇茶树。又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剪刀上下飞舞剪下芽叶，又来清水将其包裹住，凭空又生出火焰，烤得芽叶在水团中翻滚沉浮。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沉醉。
佑陵示意江念取来桌上的空茶杯，指尖微动，水团就一滴不撒地灌入杯中。
“尝尝。”
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江念小心翼翼地试了下温度，茶温正好，喝完又像是清晨睡醒般惬意舒适。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心满意足地品味灵茶，像是被抚弄得舒服的猫。喝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学的是这么复杂的一套泡茶过程，脸上享受的余韵消失殆尽。
佑陵嘴角微弯，轻轻摇头，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慢慢学”。
他变化出一套制茶工具，“你初学制茶，可借助工具，这是入门弟子需要学习的《基础法术》，只需使用再生、引水、明火几个咒语便可。
不过其中蕴含五行之术。五行之术就是从金木水火土中汲取力量。力量汲取之后加入到咒语中，可以加强咒语的效果。
记住，在制茶过程中，灵力丹发芽生长、引水、明火煮茶都需要一气呵成，稍有凝滞，融入其中的灵力皆会消散。你自己试试。”
江念先单独练习三个咒语，一切顺利，于是拿灵力丹练习，不过事情却没有想得那般简单。咒语念了几十遍，灵力丹毫无动静，表面光滑连一丝裂纹都没出现。
她卯足了劲儿和灵力丹大眼瞪小眼，直到浓浓夜色扑上来将人裹住。
看她那架势，能盯上一夜，佑陵不得不发话：“明日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