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弘殿后山，树木葱葱郁郁，日光洒落在烟雾迷蒙中，宛如仙境。树林深处，一块平坦巨石半嵌入土，碧绿透亮的溪水浸润巨石底部，带来丝丝凉意。

    佑陵领着江念走上巨石，盘腿坐下。修行第一步，学习吸收灵气。

    “此处灵气充沛，你只需平心静气，摒除杂念，默念教给你的咒语，便可吸收灵气。”

    江念依葫芦画瓢地盘坐，面目沉静感受自然，几个呼吸之后无欲无念，仿佛世间万物都没了声音，周身灵气环绕如泉般涌入身体，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坐着。

    除开天生灵气之外，她的悟性和资质也不错，清和有哪个弟子修行第一天就能吸收灵气。

    佑陵悄悄离开，在溪边变化出桌椅香茗，悠然垂钓打发时间。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时辰后，江念还是不醒。

    溪中大胆的鱼儿用头碰碰鱼钩，用尾扇扇鱼线，飞快地绕着鱼竿游动，掀起几朵水花，试图引起佑陵的注意，他视而不见，只关注着江念。

    日光穿透茂密林叶，轻柔洒在巨石上，她呼吸均匀神态安详，浑身上下镀上一层银光，乍看之下仿佛是自己在发光。

    佑陵盯着她有一刻失神，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模糊画面。

    幽暗不明的洞穴里，一位女子头发散乱，额角血迹斑驳，也如江念这般一动不动，沉浸在打坐中。虽然她闭着眼，佑陵仿佛知道那双眼睛睁开的样子，时而狡黠灵动，时而傲慢神气，时而淡然带着可怜众生的悲悯。

    佑陵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想擦拭女子额角的血污，快接触女子时，画面消失不见。

    他气息骤乱，心间如一群骏马风驰电掣奔过，长鬃飞扬，踢尘卷土，片刻之后，只留下杂乱蹄印。

    这是第二次出现幻影了。

    第一次是在活死林。

    江念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隐隐带着在辽阔沙漠中寻到绿洲的急切渴望和在漫漫长夜后初见黎明的安慰欣喜。

    恍惚间，佑陵看到了那双牵动他心绪的眼睛，扰得他气息一滞。

    清和祖师的回笺上写着要收幻影之人为徒，他本不信，因为他从未有过幻影，哪怕遇上云斐。可在活死林里见到那双眼睛时，他动摇了。

    浮光掠影的画面是回笺所指的幻影，还是他走火入魔产生的心魔，他不知道，所以他带江念回清和，就是想搞清楚。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答案。

    佑陵估摸着江念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出定，闪身去了耀灵阁。

    新入门弟子都端坐在桌前，听着掌门讲解清和历史以及修行要点，忽然感觉殿中微风拂过。

    扬灵仙人身形一顿，中断讲课，让弟子出去休息。走入内间，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听佑陵说：“师兄，借我前缘镜。”语气淡然却坚定，容不得拒绝。

    清和的宝物一般都放在奇宝阁，前缘镜却是个例外，凭借生辰八字便可知凡人前世今生，珍贵非凡，由扬灵随身带着。

    扬灵问：“因为江念？”这个时候佑陵本应该在教导江念，却风风火火地跑来借前缘镜一探究竟，定是发现了什么。

    佑陵没回答，定定地瞧着他，淡然之下暗藏焦急。

    扬灵不再啰嗦，手掌一翻，一面光可鉴人的小镜子便出现在他手掌中，再轻轻一抛，前缘镜变化至一人高，稳稳落地。

    佑陵随手拈来纸张，写上自己和江念的生辰八字，投入其中。镜面因投入的纸张，圈圈涟漪荡漾散开，搅动一池碎银。

    两人眼见涟漪起，又待涟漪平。镜面光洁如初，什么都没出现。

    扬灵思考片刻，解释道：“这前缘镜只对凡人生辰八字有效，你修炼多时，迟早要飞升，镜子怕泄露天机。”

    这话有几分道理，佑陵刷刷只写了江念的生辰八字。

    看不了前缘，看今生好了。

    还是什么都没出现。

    “坏了吧。”佑陵嫌弃地说。

    扬灵神情尴尬地抹掉额上的汗，打着哈哈，“这镜子藏在袖子里，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我修一修，修一修。”

    清和宝物被掌门磕坏了，这要传出去，扬灵的老脸还往哪儿搁。

    佑陵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张口吐不出一个字，仿佛被人死死掐住喉咙，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脸上血色尽失，呼吸急促，四肢像被压在万丈深海之下般冰冷，胸口却像被架在熊熊烈火之上般灼热。

    他顿了一顿，凭空消失。

    江念在佑陵去耀灵阁不久后出定，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空虚的身体充盈灵气，久旱逢甘霖般被滋润。

    佑陵不在，溪边桌上的茶水没了热气，鱼竿也随意放置在桌上。她走了过去，随手拿起鱼竿，瞥向清澈见底的溪水，“在这儿钓鱼，哪里有鱼？”

    像是为了回答她，溪中那条肥美壮硕的鲤鱼从阴影游出，鳞片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它快速游向江念，鱼尾急转一扫，溅起漫天水花。

    水珠密密层层砸落，江念无处可躲，外衣尽湿，活脱脱的落汤鸡。

    鲤鱼见状，冒出水面吐几个泡泡，又沉下去，如此往复，似在嘲笑。

    江念一边擦脸，一边想怎么能让一条鱼欺负到头上来，你要玩，我奉陪到底。

    不过，她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鱼。

    清和山为仙山，山中动物吸食灵气无人狩猎，年岁一长，有的便开启灵智。这条鱼有三百多岁，已修炼成精，每日在这小溪中游曳，只是等着偶尔来钓鱼的佑陵，再心甘情愿地被钓上去。起初溪中也还有别的鱼，也想瞻仰佑陵容颜，却被这霸道的鱼赶到别处去了，所以这片水域唯它独大。

    江念翻遍桌椅四周没找到鱼饵，却见鲤鱼在水里左冲右突，一跃而出，朝她而来。她偏头躲开，鲤鱼精张嘴咬住了鱼钩，落回水中。

    自己咬钩？

    她连忙抓紧鱼竿，往后扯，没成功。

    鲤鱼精有几分蛮力，含着鱼钩在溪中急速来回游动，鱼线蹦直，两者相持，江念竟后退不了一步，还隐隐有向前的趋势。

    她分开双脚想站得更稳一些，却不慎踩在溪边石头的湿滑青苔上，脚下一滑，被拖入水中。

    那鱼还绕着她一圈一圈极速游动。

    不好，这鱼还有后招。

    江念连忙松开鱼竿，往溪边游去，只觉双腿被什么缠住，整个人直往下沉，没入水中。

    她咕噜咕噜呛了几口水后镇定下来，弯腰摸到腿上的细韧鱼线，使出全力去扯，没扯断，只勒手疼。她奋力往上游动，鱼线似乎勾住什么，将她死死钉在原处。

    水下闭气时间久了，江念意识便有几分模糊，手脚也渐渐不再扭动。

    鲤鱼精虽霸道却不歹毒，只想教训江念，却没想要她小命，一边腹诽这弟子也太不中用，平常清和弟子水下闭气怎么也得半炷香时间，一边含着鱼钩拖着她往水面浮，忽然感到一阵力，托着江念出水。缠住她的鱼线早已成了齑粉，散在水中。

    佑陵赶回来，施诀救起她，让她侧卧，手掌贴着后背，用灵力引导她吐出腹中的水。

    “咳…咳…”江念被呛醒。

    她被沁凉溪水泡了一阵儿，脸色白中带青，眼圈微红，还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没了往日的倔强机警，呆呆坐着没说话。

    佑陵知她心中所想，用法术烘干了她衣物，安慰道：“你才修行第一日，敌不过那鱼三百年的道行，十分正常，不要多想。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急功近利反而会出问题。”

    江念默然点头。

    此番变故，修行自然中断，佑陵把她送回房，施了安神诀，待她沉沉睡去，然后再次回到林间溪边。

    鲤鱼精正惶惶不安，急躁地游来游去。它知道自己闯了祸，本想溜之大吉，可佑陵仙人抱着江念回去之前，特意转头看了一眼溪水，就是让它等他。

    它心里七上八下，又安慰自己，从刚才佑陵仙人对待江念的模样看来，他没有生气的迹象。只要好好认错，求得仙人原谅，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它在昭弘殿陪伴佑陵那么多年了，佑陵仙人对它有情分的。

    见佑陵来了，鲤鱼精急忙浮出水面，头一点一点地像是在鞠躬。

    佑陵面色铁青，冷峻目光更是化成冰箭，把它死死钉住，语气森寒地问，“怎么回事？”

    它心中一惊，不敢隐瞒，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佑陵却听懂了。

    “仙人，那弟子拿了鱼竿，动了她不该动的东西，我只想教训一下她，没想害她性命，仙人明鉴。”

    “她昨日才上山，没有修为，怎么能如此放肆。况且，我是她师父，有什么东西她不能动。修行不易，我不散你的修为，不过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昭弘殿。”

    只是和江念开一个玩笑，也没有伤她性命，佑陵却将它驱逐。鲤鱼精要是能看得出表情，肯定脸色苍白，错愕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隐匿身形在一旁看了全场的扬灵。

    他在耀灵阁看见佑陵的异常，又突然消失，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用法术探知他的位置之后，跟着来到了昭弘殿后的树林，见到了佑陵救人、安抚、怒责的全部过程，惊得说不出话。

    江念溺水命悬一线，佑陵能感知！

    他不要命啦！

    就他那副身体，怎么敢！

    怎么敢跟江念定下同生共死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