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十二,左丞相府今早儿气氛略有些浮躁,老夫人所居玉茗堂的客厅内坐内满了人。

    最上首的老夫人莊氏身穿赭色牡丹连枝春衫,手里提着一串凤眼菩提子,虽然也和下手女眷搭话,但明显心不在焉。

    她频频朝厅外张首,又时不时地闭眼转上几颗珠子。

    众人也知老太太等的心焦,不敢过分吵闹,也不卖乖讨巧,只低声交谈着打发时间。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厅外响起一叠的脚步声。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越过丫鬟婆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嚷道:“中了,中了,三哥中了!”

    这一声像一颗大石砸入湖面,厅内顿时人声炸开,所有人都换上笑脸,起身向上首的老夫人道贺。

    老夫人眯着笑眼,招呼小孙子坐到身边,笑问道:“你三哥什么名次?”

    大夫人张氏闻声,也谢过一旁道喜的三夫人,转向自己的小儿子桥哥儿。

    可小人儿只在前院听了半耳朵的喜话,就匆匆跑来报喜了,哪里知道其他情况。

    还是辍在后面的婆子上前蹲身回话道:“给老夫人、夫人们道喜了,咱们三少爷中了三甲七十八名。”

    “好,好,老大家的,快快传赏。”

    “哎!”大夫人张氏连连点头,忙支了丫鬟下去布赏。前院后院道喜声不绝,一时间整府都似过年般热闹。

    及至半下午,今日主人公三公子王杓才回到府上。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行头:头戴进士巾,帽侧簪着一支银红色的花,映得眼尾羞红。身穿统一的宽大蓝罗进士袍,显得斯文大气。

    二十岁的进士郎,此时脸颊眼尾透着一分酡红,醉玉颓山,更显英俊。

    家人接到来报时,已聚集在前院正堂。

    王杓在正堂门前推开小厮搀扶的手,略整了下衣衫,迈步进去。

    行至堂中,朝上座的祖母,次位父亲王琅、母亲张氏,端正地行了跪拜礼,朗声道:“给尊长报喜,孩儿,孩儿考中了。”

    这一声,惹得上首几位感慨连连,老夫人心疼地忙让人去扶小子起来,大夫人眼尾湿润,提帕擦拭,连素日庄严铁面的丞相大人都融了冰颜。

    接到指示的大公子王枞起身去扶弟弟,没想到跪伏在地的王杓,抬头看到来人,一个猛扑就趴在了他哥的大腿上。

    王枞被突然一扑,拖着人倒退了两步才站稳。

    他收紧下颚,刚想呵斥,就听到他三弟哭戚戚道,“哥啊~大哥~呜呜,弟弟终于考上了,大哥,弟弟中了啊。以后不用背书啦,再也不背啦......”

    边说,还边撩起他哥的袍子擦了擦脸。不过一会儿,声音渐弱,竟昏睡过去了。留下一大家子默然相觑。

    老夫人嘴角微抽,没曾想这不靠谱的孙子,竟还有这一出。觑着儿子骤起的怒气,和大孙子不愉的面色,忙打发小厮扶人:“小三儿怎么了这是,快扶着,地上凉。”

    王杓的贴身小厮大吉赶紧上前,从大少爷腿上拔下自家主子,再一个巧劲儿背起。这才回话到:“哥儿估计在琼林宴上多喝了些,出宫时就有些醉了,这会儿估计给醉糊涂了。”

    眼瞅着相公要发火,大夫人忙道:“既醉了,就扶回去歇着吧,小三这阵子也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快去吧。”说着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让人赶紧下去。

    大吉略躬身伏了伏,就背着他主子退场了。

    王琅见老娘妻子都包庇那小子,暗叹慈母多败儿,哼了一声起身,朝老太太道:“娘,儿子送您回院子吧。”

    又转身对众人道,“今晚家宴便罢了。”

    “是。”众人起身回应,等王大人扶着老夫人出去后才说笑了几句,渐渐散了。

    王杓这一睡,睡到了第二天已时。匆匆洗漱后,就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哎呀,咱三少爷就是那什么潘安吧。”

    “个死妮子,轻点声,要被听到了。”

    王杓听到窃窃低语声,朝廊下那两个丫鬟笑笑就带着大吉走了。倒惹得那两个丫鬟面红耳赤。

    他今日身着秋香色万字团花直裰,戴着一支洁白的羊脂玉簪子,衬得人面如冠玉、鹤骨松姿。

    俊秀的脸上,一双未语先笑桃花眼,配着两颊若隐若现的酒窝,真真是风华浊世俏公子。

    “三少爷来啦。”

    王杓冲廊下的丫鬟点点头,乐悠悠地步入玉茗堂。

    堂中祖母正坐在南窗下的塌上,堂妹王惋礼和两个庶妹王悦芝、王忆芝分坐老夫人两侧,塌桌上散漫地放着几大盒绢花。

    见王杓进来,女孩们娉婷地起身见礼。

    几方请安见礼毕,老夫人忙吩咐丫鬟搬椅凳,端茶点,让孙儿坐到自己近前。

    她仔细看了看王杓的面色,不放心地问道:“杓哥儿可有哪里难受?下次可不兴喝多了。”

    几个妹妹揶揄地笑了。

    王杓不自在得脚趾微扣,略挺了挺身子,轻咳一声回道:“奶奶,孩儿睡过一觉已好啦。您再好好看看孩儿这张俊脸,这风流锦绣的身量,快快把昨日的杓哥儿给忘了吧。”

    老夫人朗声笑着拍了下调皮的孙子,“哎哟,这厚脸皮子都能跑马了。你这美男计对你小媳妇儿使去,对我老婆子可不中用。”

    “孩儿这不还没媳妇儿嘛。”

    “看看,心急了吧,还有一个多月呢,掰着指头数去吧。”

    挨了祖母调笑,王杓本还有些羞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忽展颜一笑,那灼灼的灿烂笑颜,让堂屋都明亮了几分。

    几个女孩开始笑个停,现在被三哥哥的笑颜一晃,也不禁微怔。

    怨不得祖母最疼宠三哥,容貌已是绝绝,性格又讨喜,不说祖母,就是她们也最喜欢和这个哥哥玩闹。

    七小姐王忆芝看着她三哥的笑颜,痴痴道:“三哥哥是神仙吗?”童言稚语,惹得堂屋女眷又齐齐发笑。

    王杓半点不见窘色,还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施主好眼格,我乃北斗星宿下凡历练。小施主仙缘深厚,定能福泽绵延。”

    莊老夫人也在一边帮腔道:“原来竟是北斗大仙下界,故才有如此好的福缘和运道。”

    三哥真是神仙!才五岁的七小姐看看祖母,又看看王杓,见两个姐姐都对自己点头,便一脸信服地对着三哥拜了拜。

    霎时满堂哄笑,丫鬟婆子们都笑得站不住脚了。

    “哎哟,笑得奴肚儿疼,咱三哥这促狭劲儿原来竟是像了老夫人。”也只有伺候了老夫人四十年的金嬷嬷才敢如此打趣。

    “像,我孙儿不像我像谁。”

    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王杓陪着祖母又坐了一个时辰,这才起身告退。

    大吉见主子出来,上前低声道:“主子,大少爷刚回府,请您过去小书房。”

    “得嘞,走着。”

    春光和煦,草木油油,王杓人逢喜事,觉着天朗气清、万物可爱,人生富贵多繁华,不枉人间走一遭。

    这丞相府前后四进院落,承魏晋之风,大气园淳。小书房设在第二进的西厢房,是给府中子弟开出的外用书房。

    自去年到大考前,王杓基本就窝在小书房内,连自己的院子都甚少回。今日要不是大哥召唤,短期内他都不想‘重回故地’。

    已快到午时,四周浮现一股燥热,王杓带着大吉快步穿过几重回廊,来到王枞的书房时,已经微微发汗。

    “大哥,您今日回来的早。”王杓进门时王枞正坐在书案后写东西,知道王杓进来也没抬头。

    见大哥对自己漠然不理,王杓有点惴惴然,不会还为昨日的事生气吧?

    大哥不发话,王杓只能老实地靠门边站立,间或抬眼偷偷观察他哥。

    王枞已经换下了公服,穿一身鸦青色缎地宽袖便服,一顶红木镶玉冠戴得一丝不苟。

    此时他袖子挽起,白皙有力的手腕如鱼尾轻摆,写得不疾不徐。五官舒朗、神情专注,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杓心生羡慕,大哥就是大哥,十九高中榜眼,二十八岁便官至正四品,谁见了不说一句世济其美,相门出相。

    王枞比王杓大了八岁,真真是长兄如父,对这个自小记在母亲名下的弟弟,十分疼宠。

    在王杓身上花费的心血比之亲儿更甚。就连王杓这刚中的进士,也是在大哥的日夜指点下才拿到的。

    也因此,王杓对他哥那是有敬仰、有钦慕,大哥说的话有时比丞相爹还好使些。

    大哥让罚站,便站吧,谁让自个儿昨日确实太不像样,有失君子端风。

    约一盏茶后,王枞停笔,走到角落的几案净了手,缓缓走到茶台落座。

    他这时才给了弟弟一个眼神,又轻点了一下桌面。

    王杓顿时松了口气,顺溜地来到茶桌坐下,熟练地为大哥倒了杯茶水递上。

    王枞睇了一眼笑得谄媚的弟弟,接下这杯茶,喝过一口后,开口问道:“现如今殿试已过,功名也有了,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这个王杓还真有想过。

    亲爹是当朝丞相,老头子今年五十许,看着身体硬朗,又得圣上倚重,估摸着还能再为大新忧国奉公十多年。

    等父亲退下来时,大哥定也成了一方重臣。有亲爹和亲哥在前冲锋陷阵,不,尽忠报国,那无甚大志的自个儿,便能躲在他们的荫庇之下,坐享其成。

    寻个闲适的差事,美滋滋地做个五陵少年,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岂不妙哉!

    不过这浮生偷闲的想法,可不能当着大哥的面明说。王杓将话在肚里顺了又顺,才抬眼望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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