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人亦倦乏，各处景致好，能做的事情多，明姣在家养病，一边依着郎中的嘱托喝着汤药，一边时不时摆弄些小玩意儿，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开贡院的日子了。

    明姣心里算着日子，这日一早便让人备了她上一世在宫中琢磨出来的香梨糕，还有甘甜的桃子酿，又备了一些京城里红极一时的各色糕点，一并装入了食盒当中。

    她嘱咐揽月：“再过半个时辰贡院就开了，里头的考生出来，外头肯定挤满了各家来接人的马车，你从后面的巷子绕过去，在人少处将这个食盒交给顾家大公子的小厮，就说是我感谢他病中问候。”

    摘星和揽月十分高兴干这种活，两人肩膀挤肩膀，挤眉弄眼，都是一副想去的样子。明姣瞪了她们一眼：“好了，快干活去，别在这里杵着了。”

    被训斥了，但是这两个人兴致依旧不减，摘星甚至凑到明姣面前问：“姑娘，今日贡院外面肯定很多人，好多夫人姑娘也会趁着今日去外头相看，好等着榜下捉婿的时候有目标。顾大公子生的俊朗，又是今年炙手可热的人物，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围着，姑娘你不去，奴婢可不一定能逮着顾公子一个人的时候，万一这心意送不出去，可就糟蹋咯。”

    她越说越邪乎，是非想撺掇着明姣亲自去。

    明姣岂不知今日人会很多，自己去大约会更好，心意也更好说。但是前几日她刚拒了宫中的礼，太后那边倒好说，荀琰恐怕对她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被他得知自己刚拒了他，转头就去顾临安那里献殷勤，以荀琰冷傲自私的性子，怕是会将这笔账一并记在顾临安的头上。

    上一世顾临安是荀琰一手提拔起来的内臣，这一世不论他二人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明姣都不想因为自己和明家害了顾临安仕途。

    只是这些明姣只能在心里打算，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赶紧催促揽月：“我身上还是觉得乏累，你快去吧，若是去晚了办不成差事，便等着回来领罚。”

    ***

    一晃三日时间过去，正是贡院放榜的日子。

    天刚亮透，明婵就颠颠地跑到明姣院里，连梳洗都没梳洗，眨巴着一双困意蒙蒙的眼睛撒娇：“长姐，让你院里的揽月帮我梳头吧～”

    明姣还没起床呢，被她晃的烦，按住她的一双小胖手，问：“你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不使唤，跑我院子里使唤我的丫头做什么？”

    明婵被按住了手也不消停，拿脸去蹭明姣的胳膊：“今日贡院放榜，我要带着人去榜下捉婿，当然得打扮好看点啦～”

    “求求长姐了，我院子里的丫头只会梳丸子发髻，我若扎个丸子髻去捉婿，只怕要被打回来。长姐，让揽月帮我梳个好看的好不好？”

    她一会儿一个主意，明姣懒得理她，不过还是应了：“去梳吧去梳吧，我是懒得管你，只等着父亲到大榜下抓你回来就是了。”

    明婵听见明姣答应了，才不管什么抓不抓到，立刻就开心了，颠颠地跑去梳头发了。

    等明姣睡醒了，揽月已经给明婵梳好了头发，又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褶裙，配上月白色的腰带和内衬，整个人像是枝头摇曳的桂花，小巧可爱又古灵精怪。

    明婵照着镜子十分满意，小嘴里止不住的夸赞：“天啊揽月姐姐，这发髻梳的真好，怪不得长姐日日都那么好看，看来揽月姐姐手巧也是很关键。等我成亲的时候要让揽月姐姐帮我梳头！”

    明婵自小在家里便喜欢胡言乱语，众人都纵着她，摘星揽月听了这话也只是笑：“大姑娘亲事还没议定，二姑娘便着急嫁人了呢。”

    明婵闻言还有些苦恼：“哎两位姐姐你们是不知道，长姐生的太貌美，京城都知道明家长女花朵一样待字闺中，哪里有人关心我这个小女儿也已经过了十三了呢，只怕到时候要成亲都默默无闻的，唉。”

    她还状似苦恼地悠悠叹了口气，引得身后的明姣瞪她一眼：“少在我院里胡说八道，既然已经梳好了头，你就快点回你院子吧，别一会儿耽误了你榜下捉婿。”

    打发走了明婵，揽月开始给明姣梳洗：“姑娘今日扎什么发髻？”

    明姣抬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道：“随意一点的吧，一会儿穿那套藕粉色的衣裳。”

    “好。”

    用过早膳，明姣和明婵便坐上了外出的马车，准备去榜下捉婿。

    今日可是贡院放榜，而且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次科考，若是中了，那日后前途定然无量。所以莫说明家，就连宫里的云萝公主都在收拾着要出宫来捉婿。

    明姣和明婵算是出门早的了，可是到了贡院外，却发现大榜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榜还没揭，街上便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一整条街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马车围在外围，贡院外正对着的小二楼窗边也挤满了人，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明姣和明婵果断放弃了马车，将马车停在远处，吩咐小厮守好，她们两个则领着几个侍女小厮挤着进去，想往前站站，届时能看到大榜。

    上一世明姣没在这种时候来过贡院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盛况，此时见了，当真是觉得开眼界，她拉着明婵的手

    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瞧瞧她跟上没有，又因为人太多，渐渐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刚刚挤过一处人最多的地方，明姣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多了，立刻大口呼吸了几下。正当此时，旁边传来一人的声音：“明姣？你怎么在这儿？”

    这声音耳熟，但明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正撞进一双清冷润泽的眼里，正是她此行的目的，顾临安。

    两人目光相撞，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沉默了片刻。一旁的小公爷有些不解，举起手在明姣面前挥了挥：“喂，你不是被挤傻了吧，怎么傻愣着？”

    明姣这才转头，看见就站在自己身边的成国公府小公爷，原来方才是他叫自己。

    再定睛一瞧，小公爷身边站着顾澄澄，再旁边才是顾临安。

    明姣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态了，赶紧拉过明婵，冲他们点了点头：“今日人实在太多，方才被挤的发晕。”

    顾临安闻言笑的温润，给她递了个台阶：“今日确然人多，咱们站在这里也未必能看到大榜。”

    小公爷立刻便翘脚瞅了瞅，有些不耐：“你瞧瞧前面围着的那些富商，根本不是来替自家人看大榜的，想必是来榜下捉婿的，他们倒是比咱们还勤谨，一大早就占了最好的位置。”

    说着，他转头问明姣：“对了，你今日怎么也来了？明家可没有人参加文试……哦……你不会也是来榜下捉婿的吧！啊！好疼！”

    他话 音没落，脚上就挨了明姣一下子，顿时没忍住“嗷”地叫唤了一声，再抬头看这两姐妹眼睛瞪的老大一副警告的样子，小公爷赶紧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害，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有这样的盛事，大约都要来凑凑热闹的，我家也没人考试，我是来瞧顾兄的成绩的。”

    他找补了两句，没人理他，明姣心想，你不是来瞧你顾兄的成绩的，你是来瞧你顾兄的妹妹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只趁着顾临安看不见时冲小公爷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他们这边斗嘴刚刚消停下来，便听不远处一阵喧哗，接着便是众人的议论声：

    “云萝公主来了？真是云萝公主！”

    明姣顺着众人的目光去看，只隐约看见一抹红色披风在马上扬长而过。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道自己今日真是运气不好，竟然撞上了云萝。

    转而又茅塞顿开，不是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她，上一世大约云萝也来榜下捉婿了，只是大约是没捉成功。明姣心里想，不知眼高于顶顶云萝公主当日捉的是谁。

    云萝公主驾马而来，她好不容易求得了皇上和太后的恩典出宫，然而刚到贡院前就瞧见这么多人，心里头很是不爽。

    眉头拧紧，云萝跳下了马，一身亮红色披风扎眼。周围看见的人、认出她的人纷纷为她让道，云萝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墙底下。

    大榜还未揭，云萝公主不耐地蹙眉：“怎么还没到时辰，本公主的时间可是宝贵的紧。”

    一旁的宫女赶忙道：“殿下，再有一刻钟便是正点了。”

    说完，她又凑到云萝公主身边，附在她耳边道：“殿下，今日京城里但凡有头脸的公子夫人都会来，殿下可莫要太招摇……”

    云萝闻言瞪她一眼：“谁敢议论本公主？”

    那宫女瑟缩了一下，但瞧了瞧左右，还是坚持道：“殿下，今日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也会来，他为人最是低调，您可不能让他觉得您招摇啊。”

    听到顾临安的名字，云萝公主敛了神色，总算收敛了些。她拢了拢衣摆，四处瞧了两眼，又摸了摸发簪，仍旧高昂着下巴，低声嘱咐身边的丫头：“你让人去瞧瞧，顾公子在哪儿呢。”

    “是。”

    从云萝公主出现的那一刻起，明姣便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位殿下的性子点火就着，而且说话做事浑不计后果，明姣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碰面。

    不过她千算万算，大约算不到自己和云萝公主真是一对冤家，平日里争高低也就罢了，偏偏在选男人这件事上，眼光竟然也是出奇的一致。

    正与小公爷和顾家兄妹说着话，便瞧见云萝身边的宫女在附近绕圈，瞧见他们后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立刻奔着云萝公主的方向去了，看样子是去复命了。

    明姣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没想太多，只以为那宫女是瞧见了自己，知道自家主子看她不顺眼，所以慌忙复命。明姣心里想着，云萝公主就算和自己合不来，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大约也不会在这人群处与她为难，况且很显然，这位殿下也是来捉婿的，大约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被自己落面子，毕竟每次拌嘴，云萝都没有赢过。

    抱着这样的想法，明姣很是从容，她已经预备好了一套说辞，只等着大榜揭开，便给顾临安送上，到时候会显得她优雅又迷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明姣万万想不到，她才刚刚将心放回肚子里，便见云萝公主身边的人来了。

    那宫女是云萝身边的贴身宫女，一路走过来时竟也得到了众人的让路，明姣想想方才一路挤着才走到这里的自己，顿时有些汗颜。

    她走到五人面前，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几位公子姑娘，给公子姑娘们问安了。云萝公主在前面，听闻几位也在，特让奴婢来迎几位公子姑娘去前面看大榜。”

    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明姣心道，云萝公主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有邀请自己去她身边的一日？

    明婵也知道明姣和云萝公主一向关系恶劣，拉了拉她的手，问：“长姐，我们去吗？”

    她的意思很明显，云萝公主不知在作什么，大抵是没安好心的，不去就能躲开这场麻烦。

    但是人家到底是堂堂公主，亲自让人来邀请你去前面，他们几个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官威拒绝呢。何况此时这么多人瞧着，若是驳了她的面子，只怕她更要发疯了。

    于是明姣没说话。

    顾临安和小公爷对视一眼，看样子都不知所以然，但心中和明姣所思虑的差不多，于是几人便客气地随着宫女一道去了前面。

    将人领到地方，宫女退到了一边。明姣这才发现，云萝公主不仅站在了最前方，而且四周的百姓或许是忌惮她，甚至不敢靠近，以至于她身侧留了不少空地，正站下他们五人。

    听见脚步声，云萝公主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首先问候了小公爷：“小公爷今日叶来看榜？”

    小公爷客气道：“顾兄第一次科考，我心中挂怀，要亲眼过来看着才安心。”

    云萝公主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一旁的顾临安，眼睛柔和了不少，微微笑着问候：“顾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听见这句话，明姣才醍醐灌顶，原来邀他们前来，并非是为了为难自己，而是为了顾临安，方才那侍女东看西望，大约也是在寻他的身影。

    顾临安面容坦荡，颔首客气道：“牢公主惦念，顾某别来无恙。当日在宫中承蒙公主搭救，顾某心中一直感激。”

    原来这两人还有相识的前尘往事，明姣觉得自己瞬间化身成了画本子里的看官，看着云萝公主柔情似水地望着顾临安，而顾临安客客气气十分得体的回应。她甚至在这一刻觉得这两人有些相配……

    然而明姣只溜了一会儿号，云萝公主的矛头便直指向了她，神色和语调再不似之前柔和。

    她板着脸，微微蹙眉，看向明姣的神色有些不耐，更因为她一早就和顾临安站在了一处，新仇旧怨一起涌上，言语十分不客气：“明姑娘？你今日怎么也来这里了？难道也是学那商贾人家来榜下捉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