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树

    旭日出云,东方破晓。

    晨光撒向大地,唤醒沉睡多时的江陵。

    “总算又成功度过了一日。”

    悠悠转醒的杨书玉,顾不上四肢的酸麻,如是感叹道。

    昨日她一直跟在杨伯安左右,不肯掉以轻心,就是担心父亲又在她不知情的地方,直接被钦差大臣下狱治罪。

    直到杨伯安早早归家,并保证不再外出,她才肯回屋休息。

    如此算来,那位雷厉风行的钦差大臣,倒是比前世现身要晚。

    “账册,我的账册还没看完。”

    联想到那位钦差大臣,杨书玉混沌的脑子立刻清明起来。她慌乱地拾掇案几上的东西,却发现比起账册没看完还要糟糕的事。

    挑灯苦读才梳理出来的札记,竟成了鬼画符。娟秀整齐的小楷上面,突兀地布着几道墨迹,或长或短,总之是不能看了。

    杨书玉暗自懊恼,余光瞥见砚台的墨水已干,笔尖也早已凝固。

    现在重新誊抄一遍,不仅费事,而且她根本不记得那些墨迹遮盖了什么。

    心里刚生出的那点庆幸,因此一扫而空,惹得杨书玉不甘心地扁扁嘴。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槐枝捧着热水进入。

    “小姐,老爷方才派人来请你过去一块用早膳。”

    “知道了。”杨书玉不动声色地将札记反扣在案几上,起身时故意将账册背面朝上放好。“伺候我梳洗吧。”

    语气与往日并无不同,细节之处却透出她的防备。

    对镜梳妆的时候,杨书玉看似在思绪神游,实则她透过镜子,在悄悄打量忙前忙后的槐枝。

    而犯了错的槐枝,既没受到杨书玉斥责,也没有等来管家发落,时时悬着一颗心,只能把头埋低低的。

    “今日不带钗环。”杨书玉突然开口,打破室内那令人压抑的沉默。

    她素手盈盈一指:“就那朵海棠绒花便好。”

    槐枝狐疑了一瞬,便将手中的金钗放回了妆奁。

    她细致地将海棠绒花别在杨书玉鬓边,试探性问道:“小姐不是最喜欢那支钗吗?”

    杨书玉起身,在镜前微微摆头,仔细地重新审视了一遍今天的装束。她本来就冷着脸,现在又不肯回答槐枝的话,无形中便形成了一种威压。

    槐枝自觉有愧,含泪跪在地上:“槐枝有错,还请小姐责罚。”

    “现在外面不太平,身上还是不要佩戴贵重之物为好。”杨书玉软声软气地嘟囔,字面虽是回答了槐枝的疑问,却因为两句话先后的时间差,而更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无视,本身就是一中压力。

    她依旧没有斥责槐枝,也没有佯装无事让槐枝起身。

    莲步朝正厅轻移,杨书玉软糯含娇的声音回荡在房中,平白被放大了无数倍:“其实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槐枝垂头恭听,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在我开口前,我更想听你要对我说什么。”

    “小姐……”槐枝

    “嘘。”杨书玉顿步回身,食指抵着朱唇作噤声的动作,“先别着急开口,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几日就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

    慢刀子割肉,最是磨人。

    注定要挥向槐枝的刀,却不知何时才落下,偏杨书玉还要她无事可做,得事先在脑海里复盘千万次自己的错处。

    思想上的折磨,远比直接找管家领板子要狠。

    这是槐枝第一次见识到了杨书玉的治下手腕,到底是自己僭越了。

    杨书玉话毕,便独自抱着账册离开。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鲜活的空气立刻占据她的脏腑,她似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发落背信的奴仆,旁人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但对生来无忧的杨书玉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槐枝是她最信任的人,两人相伴长大,虽有主仆之分,却是有姐妹情谊在的。

    在姜荷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槐枝几乎是扮演长姐的角色开解她。

    现在她还做不到沉着地发落槐枝,可既然她决定要成长起来,哪怕只是前进一小步,她都觉得格外畅快。

    至少相较于过去,情感已经无法影响她做决策了。

    时辰尚早,负责洒扫的家丁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扫院落。

    落花枯叶散落一地,在少女翩跹而过时,被其裙摆打旋带起,似把清风都熏染上一层独特的香。

    行至院墙边,杨书玉忽然顿住脚步,十分不解地观察。

    只见倚着院墙而生长的石榴树下,月芽正提着扫帚仰头查看着什么。稍许,她困倦地打起哈欠,竟也还要仰着头。

    “月芽,你这是在做什么?”杨书玉走近几步,寻着月芽的视线去看,除了红得胜火的一树石榴花,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月芽被她吓了一跳,双手将扫帚攥得紧紧的:“月芽,问,问小姐早安。”

    见她磕磕巴巴地行礼问安,如受惊兔子般天真,杨书玉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

    在金灿灿的晨光里,这抹笑竟比云边朝阳更为耀眼夺目。

    杨书玉总觉得林自初的清俊风流是一道让她移不开眼的风景线,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她自己的风姿绰约更为亮眼。连天真单纯的月芽,在此刻也迷了眼。

    “我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杨书玉笑着提醒她。

    月芽见状,便没了拘谨,兴高采烈地给她讲解自己的发现:“小姐你看地上的石榴花。”

    “昨夜是我轮值守夜,我也没见夜里起风,可是石榴花落得比往日还多咧。”

    她弯身在地上捡起一朵石榴花,天真无邪地递到杨书玉面前:“我爹教过我,他说只有这种结不了果的石榴花才会连着花柄一起落地,只落花瓣的便是秋日能结石榴的。”

    “可是小姐你看,这一地的石榴花瓣,都是不带花柄的。”她像是猫儿闻到了荤腥,馋得不行,“那岂不是今年这颗石榴树会大丰收?”

    宅院里种植的石榴皆是可以食用的,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杨书玉甚至会亲自攀梯采摘。但杨府人丁稀少,她每年就挑选几个卖相好的,送去和杨伯安同享,其余便是给她院里的丫头分了。

    而月芽喜食石榴,又尤其喜欢这颗老树结出的果子,正巧她负责在外院洒扫,自然每天都要到树下视察一遍。

    她以为落花满地,是意味着丰收,可杨书玉却不认可。

    去年干旱,今年又遇洪涝,江陵的雨水比往年还要多。按理说,今年不会是丰年,这也是朝廷重视此次赈灾,要派钦差大臣南下的原因。

    杨书玉敛了笑,垂眸观察着满地落红,再次确认道:“你是说今天的落花要比往日多吗?”

    在月芽还很小的时候,因家里没钱抓药治病,就把她卖进了杨府。虽是乡下农户出身,却是在杨府长大,对种植收成的认知一知半解的,说不定还比不上杨书玉。

    她还当杨书玉也感兴趣自己的发现,颇为骄傲地答是。

    “昨夜无风,花落未必是一件好事。”杨书玉敛了笑,在垂眸观察时又有了新发现。

    因为夜里无风,落花分布的位置便可认定是原封不动的。可眼下,石榴树两侧的落花疏密度并不一样,外侧的落花更多。

    视线顺着树干向上攀爬,最后落在横出的枝干上。粗壮的枝干有小腿肚大小,似乎是一个很好的落脚点,以往家丁都爱蹲在那儿采摘石榴。

    联想到昨晚的梦,杨书玉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小脸顿时煞白。

    月芽怯怯地问:“小姐是不舒服了?需要我去请大夫吗?”

    “不,不找大夫。”杨书玉缓缓摇头,“你去找管家要府里最善武的护院过来。”

    月芽不解,却乖顺地应承下来。在她告退离开的时候,杨书玉又补充道:“另外,你悄悄去一趟听风院,私下问问昨晚住在听风院里的人都什么动向。”

    见她一脸严肃,月芽甚至忘记放下扫帚,急冲冲地往前院方向去。

    至于杨书玉,全然已经忘了杨伯安还在等她用晚膳,竟成了另一个“月芽”,一言不发地站在石榴树下抬头向上看。

    她的睡眠向来不好,昨晚又是趴在案几上入梦,半梦半醒,她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昨晚她在梦中仍重复着前世与林自初成婚那日,只不过梦境往后推演至官兵抄没杨府仍没有断绝。当梦中的利刃刺入她腹部时,她能切身感受到一阵剧痛。

    最终她倒在血泊里,失去了行动力,眼睛仍能捕捉周遭的发生的事。

    在她倒在地上的视角里,她看见在漫天火光中,有一身披洒金大氅的男子从门外走到她近前,那双巧制的黑色鹿皮靴就停在她三步之外。

    她努力地抬头想要去看对方的脸,可她在梦里就像鬼压床那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亦无法控制醒来。

    那人越走越远,忽然有一阵冷气吹向她的面庞。

    是梦境?是现实?

    她模模糊糊见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打开房门,趁夜离去。

    “小姐,有何吩咐?”

    护院的声音,将杨书玉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偏头打量对方,见对方身材劲瘦,远不能和魁梧沾边,便问:“你轻功如何?”

    “比拳脚功夫强。”

    若是习练横功,必得一身子腱子肉。他这样的身材,当练轻功训出来的。

    杨书玉并不意外,指着石榴树横着的枝干道:“你尽可能轻巧地站到那去,替我看看上面能见到什么风景。”

    护院只当她是好奇,应声后便脚尖点地而起,稳稳地落在杨书玉指定的位置。

    诚然,他已经十分轻巧地落足了,可石榴树还是会抖落下些许花瓣。

    “能看到小姐的院子。”

    杨书玉的杏眼眯了眯,追问道:“可以看到正屋的门窗吗?”

    “虽然没有正对着,也是可以瞧见的。”

    “你下来吧。”杨玉书彻底冷了脸,“让管家安排人将这棵树砍了,今后我院子里都不准种树。”

    还没等护院落地,她怒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抬步往前院的方向去。

    虽没有实证,但她仍要暗骂听风院两人是蛇鼠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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