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羚调出线索放到大家面前，余光看见徐锦宁苍白的面色上有了情绪起伏。

    “说说吧，身为人类领袖的夫人，为什么会和极端派扯上关系，你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徐锦宁看着被搜查到的线索沉默良久，淮羚都要以为她睁着眼睡着了。

    “两年前，阿昱被仿生人炸断了双腿。”

    黎明前最是黑暗。对于旷日持久的战事双方已然疲态，回回交锋颇盛有鱼死网破的势头。仿生人虽铩羽而归，但人类伤亡惨重。停战日，人类时间午夜零点刚过，仿生人呼啸的飞机到达住宅上空。

    撞击摧毁了建筑，火焰燃烧了大地。

    哀鸿遍野。

    找到阿昱时，他小小的身板被巨重的墙壁压着，双腿血肉模糊。

    徐锦宁脑内紧绷了数年的弦，便是从那一刻开始断裂崩溃。

    而她的丈夫高军长忙到没有时间来看儿子，只是遣人把他们送到地下方舟。

    地下方舟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基地，那里聚集了许多惶恐不安的人，他们整体分为三个派别。

    反战派——常年战争让人身心疲倦，他们呼吁停战、渴望和平共处；

    战争派——部分人通过战争获得大量财富和心理满足，他们不希望战争结束，经常引发骚乱，并暗中支持极端派，提供武器。

    极端派——极端仇恨仿生人/人类，主张彻底消灭、永不共存。

    徐锦宁曾经也是反战派。

    但当自己的儿子出事后，她心中的积郁愤怒没有的得到合理宣泄，久而久之，她病了。

    严重时，她推着阿昱来到方舟的一个高塔上，那里的视野很好，她看见繁灯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蚂蚁。

    曾经有一本书里写着：“蚂蚁从未被消灭过。”

    人类也想像蚂蚁一样长久永存，但人类群体不是蚁群，也成为不了。

    “母亲……”

    阿昱看着下面万丈高的距离，声音有些发颤。

    徐锦宁弯腰趴在他耳边，用言语安抚道。

    “别怕，你看，下面的景色多好啊。”

    人类妄想当造物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造物。徐锦宁站在最高点俯瞰方舟时，心生了一个念想。

    这场为了消灭异类存在的灾难，就是造物主对人的考验。

    徐锦宁开始暗中组织受害者集会，从中挑选合适的人选，通过宣传思想、同化个体、激化矛盾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后来她病的越来越严重，不但失眠还时常出现幻觉。

    高军长就请回了安姨来照顾他们。

    沉重的故事让淮羚听得入神，她摩挲着下巴陷入了回忆。

    故事里的那场大火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也是亲历者。

    或许，创作这个故事的人也是。

    但，和平是历史所趋。

    “我在徐夫人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把匕首，因为上面没有检测到血液所以这应该不是凶器，但你为什么要把它放在枕头下面。”

    “防身。”

    “是吗，这里可是受军队保护，在这里你会感觉不安全？”

    “在哪里我都觉得不安全。”

    “那这段录音呢？”

    淮羚播放了一段录音，里面是徐锦宁与心理医生的谈话。

    谈话内容起初还是正常的问答，但在医生问到关于阿昱的事情时，徐锦宁声音越来越大声，最后她几近崩溃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阿昱！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在场的人陷入沉默，阿昱望着自己的母亲，满脸担忧。

    “他没资格同意议和。”

    半晌徐锦宁抬头，眼中饱含热泪。

    高军长去年腿部受伤行动不便一直在家办公，他们家经常有人来往。徐锦宁偶然一次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大致意思是，再这么打下去人类和战争机械没有两样。

    仿生人高层有意议和，人类这边的决定权在高军长，如果同意议和，仿生人愿意与人类共存发展。

    “议和会议进展的很顺利，但你始终没有从仇恨里走出来，对吗？”

    “是。”徐锦宁怨恨地瞪着AT03，“没齿之恨，实不敢忘。”

    “所以你就杀了高军长，利用人们对他的尊崇好让谈判失败吗？”

    “我是想。”她眼底波涛汹涌的恨意逐渐平息下来，徐锦宁扭头看着淮羚说：“但我下不去手。”

    徐锦宁有无数次想杀了高仁，她作为他的身边人，自然有许多机会下手。

    但每当她看见他脸上的伤疤时就会想起共患难的时光。

    说是共患难了九年，其实两人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年。阿昱生下来时，高军长就在前线，直到第五年开春他才回来。

    也就只有这两年他在家养伤，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一点。

    徐锦宁能理解，能体谅，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尽管她的心里是怨的，但她把所有怨恨都积攒到仿生人头上。

    “他是称职的人类领袖，他的肩上扛着数百万条性命，但唯独扛不了家庭的责任。”

    阿昱闻言低下头，瘦小的身躯承载着无法表达出来的忧伤，淮羚看得心中一酸，想到了一个人。

    阿寅若是还活着，如今也该是个大人了。

    “我们在战场上牺牲了近一半的人，像阿昱这样落成终生残疾的孩子还有很多。而他们轻描淡写的一句要和平就想这一切抹去，虚情假意的嘴脸让人反胃！我绝不接受议和，我模拟计算过，他们的生产速度已经跟不上了，只要再打三年，仿生人就会被彻底消灭！”

    她的脸上浮现异常兴奋的色彩，苍白面色也因为激动的情绪逐渐变红。

    “你平静一下。”淮羚看着她这么激动很难不担心她是发病了。

    AI模拟的情绪太到位了，她一个人类都自愧不如。

    “虽然不知道你的计算模型是什么，但是我可以以仿生人军事领导的身份告诉你，虽然我们生产数量放缓，但经过不断迭代升级，最新生产出来的仿生人已经摒弃了人类的人形，成了完全的战争型智能武器。”

    “你们的繁衍成长速度根本比不上机械的生产速度，况且你们内部局势严峻，如果战争持续下去，最终被消灭的只会是人类文明。”

    AT03的话无疑给徐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好了好了别打击她了，关于徐夫人的故事就暂告一段落，该安姨说了。”

    淮羚看向一旁的安姨，她脖子上的烧伤，她在意很久了。

    安姨想起来就有些泪目，“我本来也有一个孩子，他叫小希，比阿昱大三岁。”

    小希四岁跟着安姨来到家里见到了阿昱。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性格相似，很快就打成一片，成了要好的朋友。

    但好景不长，大火将一切美好时光付之一炬。

    炮弹来袭时，他们已然来不及下到地下，她抱着两个孩子躲在了街道上的安全屋，门还没来得及关上，热浪就席卷而来。

    安姨醒来时，看见头上摇摇欲坠的玻璃尖端吓了一跳，一面墙压在他们上方，只要少了一个支撑，墙就会砸下来把他们压成肉泥。

    他们的安全屋被掀翻震出数十米远，所幸两个孩子都有呼吸。她余光看见脚下有光亮，应该可以从那里爬出去。她刚小心挪动了一下，头上便有砖墙残渣砸下。

    渣块将阿昱砸醒，他离洞口最近，娇小的身体刚好可以爬出去。

    阿昱说要去找徐夫人带着军队来救她们，但安姨没有等到救援，反而等来了第二波轰炸。

    后来等搜救队找到他们时，小希已经走了。

    “都怪我……”

    爆炸点其实距离她们很远，只是安姨听到声音害怕下一秒炮弹就落在他们身旁。她让小希从她身子上爬过去，但小希的个子是要比阿昱高的，他脚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半面墙体就砸了下来。

    生死面前，安姨以惊人的力气踹开了脚下的障碍物，推着小希爬了出去，自己却被困在里面，好在是窗户位置对着她砸下，但即便如此玻璃碎片扎进了她的身体里，让她疼的动弹不得的。

    她不知道外面早已是炼狱一般，小希刚出来就被火焰染上身体，他痛苦地喊着妈妈，安姨连忙告诉他方法让他尝试着自救，但小希还是没有挺过去。

    小希没了声音，片刻后救援队就来了。

    “你恨我吗？”徐锦宁不忍问道。

    “说实话，是恨过的。”

    如果不是徐锦宁把救援队全部调去搜寻阿昱，小希说不定可以获救。

    “对不起……”

    “先别着急道歉，徐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幻境可能是药物引起的？”

    AT03拿出一份数据，“这个是在安姨房间里发现的，它是战场上较为常见的中枢兴奋药，可以短暂提高服用者的身体机能。我刚刚查询了一下资料库，这种药与徐夫人吃的药长期同时服用会导致失眠、躁郁、甚至是出现幻觉。”

    徐锦宁不敢置信地看着数据，又看着安姨。

    “是。”安姨承认道：“徐夫人每晚有喝牛奶的习惯，我就把药片磨碎混在牛奶里面给她端过去。”

    “这个算是你的动机吗？杀害高军长然后嫁祸给徐夫人。”淮羚提问道。

    “我没打算对高军长动手，我的仇恨对象只有徐夫人一个。”

    “你的计划是什么？你投放的药量既不能直接致死，你单纯想看她发病吗？”

    “你是想鸠占鹊巢。”AT03盯着安姨说道。

    “我在她房间里还发现一本日记，大概记载了她两年前来到这儿的心情，并用了较多的篇幅去描写她和阿昱的相处很融洽，其中最后一篇里这样写着：‘他和我的小希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他还在应该也是这般生动活泼吧。不过也快了，很快我就能拥有他了’。我推测，安姨是要让徐夫人一直发病，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阿昱，她和阿昱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安姨什么都没说，光是点头就足够证明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专门收容精神疾病患者，所以我的计划就是让徐夫人发病，让高军长看见她会伤害阿昱，我就趁机介绍让高军长把徐夫人送到精神疗养中心。”

    这个信息量，淮羚感觉阿昱这个小脑袋瓜子都要炸掉了，他哪里会想到平时对他这么好的女人竟然想当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