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永远经不起验证。
费之允随意扯的谎很快就被戳破了，等待他的是国师滔天的怒意。
“你竟然还敢撒谎！”国师袖子往他脸上挥，“简直胆大包天！”
“如果不是季明安，我想不到还有谁了。”费之允很平静。
“你简直不可理喻！”季明安震惊于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能力，“那天我根本没有碰你！”
“我记不太清了。”
“你！”
“费之允，叛国、欺瞒之罪是帝国的最高罪行，按理当诛。”
“我认罪。”
“你以为光认罪我就会放过你吗？”国师看了一眼女帝，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转头朝对费之允的时候又是一片凶狠：“陛下躺在这里都是因为你，要是让你这么轻松地去死，那都是便宜你了！”
“所以是要把我送回监狱吗？”他已经伸出布满伤痕的手腕，一副任凭处置的态度。
这让国师气得冒火，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这是你自找的。”
国师让人把费之允押回监狱，并擅自宣判他的死刑，不日后执行。
谁也不知道这个“不日后”是几天后，但他的死亡已经板上钉钉。
季羡晗原地踌躇，迟迟没能踏出求情的脚步。
照国师的态度，费之允应该是没救了。
但费之允向国师讨要了一个临死前的愿望：他想和季羡晗单独聊聊。
好消息是国师答应了，但只给了他十五分钟的时间，而且仅仅限于监狱的探望窗口。
所以季羡晗跟着费之允一块儿到了帝国监狱。
狱卒将她带到了外部探望室，却没有让费之允进来。
探望室仅有十个平方，中间有一道玻璃将探望室分为内部和外部，里外的装修一致，地板和墙壁只用水泥糊了一层，大概是觉得囚犯不配享受精装修，连水泥糊得都极为随意。
里面设置了三个探视窗口，每个窗口前摆着一张随时都会散架的塑料椅子。
没过多久，费之允戴着手铐和脚铐出现在探视窗的另一侧，那里直接连接监狱。
季羡晗挑了张不那么脆弱的椅子坐下，费之允坐在了她的对面。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都在等待对方的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羡晗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费之允挑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你，”他顿了许久，才看向季羡晗：“都知道了啊。”
他指的是联邦复刻品的事情，包括他是费之允的复刻人这件事。
“嗯。”
季羡晗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我拥有他的记忆，但我不是费之允。”
“我知道。”
“我是联邦的实验品。”
“我知道。”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
“我也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不去喜欢你。“
“我知·····什么？”
季羡晗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眼角带着苦涩的笑意，温柔得令人心疼，“作为费之允的1号实验品，我几乎完美地继承了他的所有感情。”
至此，季羡晗还是一知半解，两眼疑惑，“什么感情？”
“他喜欢你。”
季羡晗屁股地下的板凳差点碎了。
“不可能。”
她摇头矢口否认，一点儿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那可是帝国最优秀的Alpha，怎么可能喜欢上她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X。
她强颜欢笑，想要让对面的人承认这是个玩笑，“我现在长教训了，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
“但你的记忆不会欺骗你。”
费之允，哦不，是00001告诉她：
“二十年前，只有八岁的费之允还不是这个帝国的优秀Alpha，而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少年······”
季羡晗的思绪被拉回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季羡晗还没有离开宫殿，季如雪从外边领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并告诉她和季明安，以后那个叫费之允的小男孩就是他们的玩伴。
刚来到新环境的费之允很安静，什么话都不和他们说，季羡晗还是从国师那儿知道他的年龄。
八岁。
比她小了三个月，是弟弟。
于是，出于人类该死的保护欲，季羡晗觉得弟弟怕生也是应该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拿出姐姐的架势罩着他。
不过那时候季羡晗自己都是受欺负的对象。
帝国学院的同学们嘲笑她是人类退化的结果，天天对着她的后颈研究，如果她不幸穿了件高领，那她一定会受到围堵，直到那件高龄被扯破，露出光滑的后颈，那群天真爱笑的贵族小孩才会放过她。
沉默寡言，没权没势的费之允自然也逃不过恶童的欺负。
季羡晗总是幻想着自己能像大英雄一样保护他，可英勇的高光时刻只有她喊出“住手”的那个瞬间，接下来就是两人一块儿挨打的画面。
然后，季羡晗被嘲笑的话题就又多了一个。
后来有一次他们一块儿挨打的时候，是季明安出手摆平了暴力，自那次之后，费之允就像是小尾巴一样时时刻刻都跟在他的身后，日渐开朗起来。
于是季羡晗就明白了：她成为不了弟弟的大英雄。
年少的英雄梦就此破碎。
日后的生活中，季羡晗渐渐淡出了费之允的生活，偶尔和季明安吃饭的时候会见上一面，不过也是坐在斜对角，什么话也说不上。
偶然间有一次，她路过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秘密基地，看见费之允在那儿哇哇大哭，好不伤心的样子。
虽然知道她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脚步还是自觉地走了进去。
伤心时候的费之允好像不太介意她的出现，一边抽噎，一边把自己的难过倾诉出来。
原来，费之允打碎了季明安的机甲课堂上的模型，老师给他了C等，这让季明安在女帝面前受到了一顿批评，结果季明安不仅告诉女帝是费之允打碎的模型，还说再也不需要费之允这个陪读。
女帝真的禁了费之允的所有课程，不让他继续回去上课。
但费之允是想要上学的，他在帝国什么都没有，只有学了知识，成为一个对帝国有用的人，女帝才不会把他扔掉。
季羡晗听了之后很难过，好像这件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那天，她没有给费之允任何承诺，只是干巴巴地安慰了他两句，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季羡晗问老师要了碎掉的模型，熬了三个大业，总算是把碎片都粘了回去，她找到季明安，告诉她那是费之允粘好的，想要请求他的原谅。
但季明安一下子就识破了她拙劣的谎言，他以此为把柄，提出要和季羡晗做个交易。
他要求季羡晗成年后放弃陛下授予的一切职务，最好远离城区。
那个时候季羡晗哪儿懂什么勾心斗角，正好季明安的要求又和她所想的一致，又一心想着让费之允回去上学，傻乎乎地就答应了。
季明安说话算话，第二天就和女帝求情，费之允又能重新回去上学了。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季羡晗迫不及待地带着破烂模型找到了费之允，没过几天，她就看见费之允回到了校园。
也就是那个学期，费之允的成绩跟开了挂一样，噌噌噌地往上冲，直接挤掉了季明安，干到了第一，并且这个排名一直维持到了毕业那天。
费之允成了学院里的风云人物，而季羡晗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废物，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季羡晗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然后，季羡晗就这么一路看着费之允成长起来，从沉默寡言的笨鸟到SSS级Alpha，从少校到少将，他走的每一步都让季羡晗生畏。
季羡晗的回忆到此终结。
“因为你的机甲模型，他选择了机甲作为第一专业。”
“因为想要保护什么都不是的你，什么都没有的他只能拼了命的往上爬。”
“他每一个重要的决定都有你的影响，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他没有问季羡晗要一个答案。
因为答案尽在不言中。
有的时候00001觉得自己很卑鄙，作为一个冒牌货，却霸占着属于费之允的记忆，偷走了他和季羡晗的专属回忆。
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很庆幸能继承费之允的记忆，让他这个残缺的生命获得了一个的完整记忆，以及完整情绪。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成为了一个人。
00001的袒露让季羡晗措手不及，她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情感，曾经压抑的情愫和当下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看清自己的内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机会说出他的秘密。” 00001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点伤感，“如果我死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那他在这个世界上的遗憾也太多了，所以我想帮帮他。”
很纯粹，纯粹到季羡晗没有理由反驳。
少言寡语之人连遗憾都是沉默的。
“最后，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00001问。
“你说。”
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请求，她应该都会答应的。
“我想和你对视一分钟。”
一双黑亮会说话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伤，安静地凝望进她的眼里。
那双和费之允一模一样的眼睛里藏着两个人的情绪。
季羡晗心脏在颤抖。
玻璃那一侧的人嘴巴没有动，但她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如果你希望女帝苏醒，找个时间在她身上试试你的精神力，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是你。’
话说完，十五分钟的铃响了。
狱卒开门进去，将00001带走。
他瘦削的背影像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尝试着张开脆弱的翅膀，盘旋、飞舞，最后没入不可见的黑暗之中。
季羡晗花了许久才理解他的话。
她的手指抚上嘴巴，血流涌向大脑，一阵发懵。
标记他的Alpha，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