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三小时一次的休息到了，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揉肩甩臂着走出了厂房。
大多数人会集中在工厂外边的一处空地上，呼吸新鲜空气。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休息间”，厂长还专门修建了阶梯式的座椅，为厂工提供歇脚的位置。
游戈到的时候，看到祝青正坐在台阶上，旁边站立倚靠着黎离。
她走上去踢开台阶下的一颗石头，插着兜，慢悠悠地将胳膊搭在祝青旁边的座位上和她们闲聊。
等到戚姿和宋书词都到齐后，游戈才压着嗓子说：
“工头是叹息之墙的成员。”
她的嘴唇浮动很小，眼睛则瞟向别处，从外人的视角看，只会以为她在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黎离应和她：“嗯，发现了。我那边的也是组织成员。”
祝青看向其他两人，她们也都点点头，表示各自的情况都一样。
这些“工头”穿的连体衣不是紧绷着的就是宽大松垮的，根本不合身。而且，游戈那个厂房的工头在紧绷的衣料下是扎实的肌肉线条，四肢粗壮有力，练成这样需要下很大功夫，她不觉得这些从早到晚呆在厂房里，重复机械性工作的人可以把肌肉练成这样。
工头走下去巡视时，游戈特意观察过他的手掌，在那人的虎口和食指两侧都茧子，这是长期握枪的人才会形成的茧。
祝青蹙眉沉思，喃喃着：“果然安排了人监视工厂动向...”
“不对。”游戈突然出声打断她。
祝青：“怎么不对？”
其余几人也被游戈吸引来目光，原本分散的视线此刻都集中在她身上。
“伪装成工头的组织成员，是死人。”
黎离靠着阶梯的胳膊险些滑落下来，“啥？”
黎离的反应有些大，引来不少人的注视，游戈移开视线，换了个姿势，一只腿在台阶上支起，同侧的手臂撑在大腿上，上半身顺势弯曲。
这个姿势，外人就看不到她的嘴型了。
她将头微微侧向祝青，轻声道：“我在那个工头的后颈上看到了尸.斑。”
祝青：“... ...”
除游戈外的四人都有些沉默，她们需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宋书词面带嫌恶，咬着牙，字眼像从缝里硬挤出来一样：
“这么说，那群家伙都是... ...”
“行尸走肉？”
游戈不置可否：“可以这么说。”
戚姿嘴巴微张，依旧有些震惊，良久才缓缓道：“这么说，真的有异能者嘛？那是不是该上报，换异能组的来执行这个任务？”
据说凡是有异能者在的起.义部队，上头都派遣了异能组的人出任务。一些组织内的普通成员结成的起.义部队才会交给他们这些小队处理。
游戈摇摇头，“不，我不觉得是存在异能者。”
宋书词惊恐地差点喊出声，意识到周围的几双眼睛后才用气声说：
“异种啊？！”
祝青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她正对着人群，抬眸想开口时，撇到了正在逐步靠近的身影。
目光从凝思渐渐变成冷漠，仿佛覆上了一层薄寒的冰霜，她话锋一转：
“对了，想提醒你们一下，这里的人思想依然是落后的，困囚在传统思想观念里，尤其是...”
“男人。”
她的话音落下，游戈几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正朝着她们走来的人。
他衣扣开到胸膛处，里面是赤.裸着的，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男人充斥着欲望的笑将他的脸皮撑起好几层褶子，他朝着几人吹了个口哨：
“新来的，干得怎么样啊，要不要我教导教导你们啊？”
周围的人听懂了他的浑话，开始起哄爆笑。
他说话间，手已经要搭上黎离的肩头了。
中央特区辐射范围内的城区，科技发达。基因编辑、义体安装、增强药剂等等一系列科技手段极大程度上改变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差距，这也推动了人们观念的改变。
在上层城区，性别不是衡量实力的条件了。
但，上层城区与下层城区之间就像被筑起了厚实的高墙，科技的风潮没有吹到这些连生存都难以维持的人群中，思维方式也就没有转变。
在男人的手掌差一点要贴住眼前人的肩膀时，他的手腕处却传来骨头嘎吱的声音。
紧接着，黎离脚下一扫，男人脸朝地倒下，被扼制的手臂却被黎离往反方向用力一扭。
男人的肩膀被错位掰断，他的脸狠狠地跌在了沙砾上，极大的痛苦堵塞了他的喉咙，男人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他身子趴着，低到了极点，勉强睁开一只眼，眼前的画面让他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
游戈她们以半包围的姿势站在男人面前，每个人的眼神都如此平静、冷漠，俯视着他，就像在看一团毫无用处的垃圾。
从他的视角看，游戈五人宛如挡在他面前的巨大石像，她们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此刻像匍匐在山岳之下的蚂蚁。
“干嘛呢？！”一抹橙色的身影出现在一众深蓝色中。
工头拨开了人群，用棍子指着游戈一群人，面目狰狞：
“是不是说过这里严禁打架？！”
黎离双手一摊，“他先找事儿的。”
工头声调瞬间提高：“还敢顶嘴？！专门建这个休息场地是让你们打架的吗？！”
“既然一个个都不省心，以后这里我就拆了，你们的休息时间也不会再有了！”
游戈听后微微愣住，这个人的语气很奇怪。
在场没人理他，他的火气似乎更盛了，吼道：“都哑吧了？”
“你们！”他手指指向游戈一排人，“关禁闭！”
黎离刚想说什么，手臂上的力道一重，祝青按住了她。
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顺从地接受了工头的惩罚。
几人被工头带着走，宋书词在背后小声嘀咕着：
“还真够监狱式管理的。”
她们被带着穿过工厂，来到后面，又走过食堂，最终来到堆放着废弃材料的后院，院里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房子。
工头在门上输入指纹，铁门缓缓打开，屋内阴暗的空间顿时被填满阳光。
大门打开时，游戈看到了一张张惊恐不定的脸，里头紧挨着很多人。
有人甚至哭喊着跑出来，被工头拿棍子打了回去。
游戈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工头的催促下走了进去。
直至大门紧闭，她们也每说一句话。
她们在观察，这里诡谲异常，对她们而言是个未知的环境。
屋内只有两侧有四个狭窄的通风窗，紧邻着天花板，微弱的光亮从上面照下来，但不足以铺满整个空间。
游戈借着这点光，视线不断查看着四周。忽然，她和其中一人对视上。
“尤志飞？”
“徒弟？”
两人同时开口。
尤志飞嘟囔道：“唉，在外得叫师父。”
游戈无视他的辈分观念，走上去问他：“你怎么也在这？”
“我...”他有些难以启齿，早上偷偷离开工位被人举报了，被工头抓来了这里。
他总不能告诉游戈是因为早上他以为被摔死的人是她，所以导致旷工被罚吧。
“就上次偷懒的事儿被举报了嘛...”
“你呢？”尤志飞反问她。
“打架。”
尤志飞听后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规矩的。”
“什么规矩？”游戈一点点问情报。
“在这里，很多事都不被允许。例如不努力、不安分、不上进什么的，一旦违反就会被抓进这个屋子。”
游戈皱眉：“管得这么严？”
尤志飞凑近她，表情带了点惊悚，小声说道：“这还是表面的一些规矩，自从厂长的助理消失...也就是被挟持后，还冒出了很多隐秘的'不可做'。”
尤志飞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游戈也不再在他面前遮掩身份。
她朝祝青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过来，然后对着尤志飞说：
“什么样的‘不可做’，你继续说。”
尤志飞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打转了一圈，心中对几人的身份有了自己的判断后，继续道：
“这些，都是我们厂工自己看出来的。比如...”
“任何东西都不能上锁。”
“夜晚不能出门。”
“员工之间不能出现任何亲密举动。”
“工位、宿舍不能出现与工作内容无关的任何东西，除了生活必需品。”
“工头所提的要求不能不做更不能反驳，你要认同他所说的一切，避免与他发生争执。”
游戈想到了那晚见到的想从大门离开的女人，早上摔死在门口也是她。看来，这就是被“惩罚”了。
她等到尤志飞讲完后，才问：
“你们怎么发现这些规矩的呢？”
尤志飞：“就是根据我报案时候说的那些莫名其妙死掉的员工发现的。”
“起初，是原来的工头全部窒息在宿舍楼里。虽然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因为厂长没有深究，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然后就是另一批人的死亡，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了，还是有个老厂工说，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掌管着厂房上锁的钥匙。”
“但锁房间的人没事？”游戈试探着问。
尤志飞快速接上话：“对，所以我们觉得，祂在杀鸡敬猴，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们规矩。”
“之后，几乎是一样的情况，有人半夜出了门，第二天被绞死在机器里；有情侣在休息时间拥抱亲吻，第二天双双吊死在栏杆上... ...”
游戈挠了挠头，一直以来的割裂感渐渐清晰，她觉得这些规矩特别像是在管孩子... ...
宋书词眨了眨眼问他：“都这种情况了，怎么不跑路？”
尤志飞愣了愣，他的表情似乎在问：“啊？这种情况需要让我放弃这份工作嘛？”
他想了想，说：“就算怪物追到我们身后了，我们也会把最后一份钱挣到再跑。”
戚姿似乎有些不理解：“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尤志飞苦涩地抬着嘴角，“对我们来说，没有钱就没有命了。”
游戈环视了一圈人群，问他：“我们就只是被关在这？”
“大家都是怎么进来的？”
尤志飞：“都是违反明面上的规矩，被抓进来的。”
尤志飞刚刚说的那些规矩是隐秘的，那工厂中还有着被公示出来的白纸黑字的规矩。
这里的人都是违反了那些规矩进来的。
“这些规矩以前就在？”
“对。”
“那以前都是怎么处罚的？”
“就扣点钱嘛。”
如果说那位用个体死亡的方式告诫大众要遵守的隐秘规矩，那么从这些隐秘出现到至今，祂还没有展示对那些违反明面规矩的人来说，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以此告诫众人。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所有人，就是那位要屠杀的鸡。
沉闷的铁门被再次打开，这次进来了数十个人。原本就拥挤的房子此刻已经再塞不下任何人了，游戈她们此时寸步难行。
突然，一阵阵粘腻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渗透出来。
离墙壁近的人率先看清了那东西，
“啊——”
伴随着在这寂静中响彻的第一声惨叫，无数只眼球钻了出来，密密麻麻铺满了四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