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然刚想再次回绝，铃声响起，对望的人均是一愣。
“顾总——”
顾予衡低头，看了眼来电，“抱歉。”
秦萧然刚想说，那我回避一下，对面像是知道，接通前一秒，又补了句，“没事。”
看着他自然走到会议室另头带窗边的地方听电话。
午后阳光很好，会议室窗外种了一排绿竹。此刻，阳光倾洒，被叶片切割成千万片的细碎光影中，秦萧然见那人很轻地眨了下眼，本就浓密的睫毛像是染上了一层流光溢彩，叫人看得有些晃神。
手边震了一下，秦萧然回神，低头看消息。
正在通话的人，不经意回望过来。
不知听了什么，刚还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头，又随着这一眼，慢慢舒展开来。
两人几乎同时沟通完，秦萧然抬头，顾予衡正好走了过来。
男人站在一步开外，定定地望了她几秒，才像是心有不甘似的轻轻喟叹一声，“抱歉萧然，看来这顿饭要先欠着了。”
“我送顾总。”秦萧然语气平平道。
顾予衡其实还想说什么，但听见她这样说，也闭了口。
两人走到工作室门口。
顾予衡望着那身倩影再次没入拐角，直到再也不见，才突然回过味来。
光喝水了，药没吃呢。
一板白色药片在微光下闪了闪，被男人随手抛到了副驾塑料袋中。
-
傍晚，世纪花园楼下。
秦萧然付完车费，道了声谢谢，下车。
抬眼望去，这会天虽然还没完全暗下来，但面前楼体的外层灯光已经全部打开。
威严静默中，有种低调的奢华。
肃津市数得上名号的酒店，果然名不虚传。
她此行是章鸣邀约，原因是那个被她救上来的孩童。
秦萧然退到酒店一旁，给章医生回了个微信。
秦萧然：[我到了。]
与此同时，顾予衡也在看微信，给他回微信的人，回的是：
姑妈：[马上到。]
顾予衡把水杯放下，望着静静躺在屏幕上的那三个字，刚想息屏，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姑妈从不迟到。
而且……
他姑妈为什么约他在这里吃饭？
顾璧君刚从国外谈完项目回来，放着家里顶好的厨子不吃，怎么会跑到外面来吃饭？
顾予衡当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消息发出去一会，章鸣回了过来。
章鸣：[抱歉，路上有点堵。]
手指移到键盘，秦萧然刚想回个没事，余光中突然瞥到个匆匆身影。
那身影也看到她了，估计两人都很意外能在这里再遇。
只见那身影略微一顿，下一刻，径直朝自己走来。
秦萧然抬眼，正撞上那人眼尾漾开的浅浅笑意。
“萧然，你怎么在这？”
话虽是这么问，但秦萧然能明显感觉到，相隔不到半天，再次相见的人，可能是想跟她说——好巧啊。
这回确实是真的巧。
但很可惜，秦萧然等的人，依然不是他。
“在，等人。”
秦萧然回复时，难得有些停顿。
面前人倒没听出她这点不自然，“我也是，”想起什么，“不过好像不用等了。”
隐隐猜测到被姑妈安排相亲的不悦这会已经消散，顾予衡刚想说，要有时间的话，我们现在可以把欠下的那顿饭续上——
“萧然！”
一声明亮的招呼声，打断了顾予衡刚刚构建好的晚餐计划。
两人均是一怔，同时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来人身量颀长，脱下了常年穿着的大白褂，这会穿着件浅色风衣。
风衣没挂扣，傍晚的风轻轻一扬，露出男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不常笑的脸上，这会还挂着刚刚见到秦萧然等在门口时，心头不自觉攀升的笑意。
顾予衡望了眼这抹笑，又把目光落回秦萧然身上。
这才后知后觉把秦萧然那句在等人，跟面前这位风度翩翩，堪称玉树临风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顾总也在。”那人开口，面上已经恢复如常。
顾予衡一顿，默了默，保持住了风度，“难得见章医生出来。”
感受到粘附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稍稍偏离，秦萧然这才得空稍缓口气。
章鸣颔首，见她看向自己，自然问道：“等很久了？”
秦萧然默了下，余光中，她分明看见顾予衡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
秦萧然摇头，刚想说什么——
“表哥！”
清丽的女声乍起，三人同时望去。
顾予衡黑沉的眸光难得微微讶异，怔愣间，女孩已经快步走来，很自然地攀上他胳膊，又叫了声表哥。
秦萧然目光落在女孩染着美甲的指尖，注意到她目光，顾予衡赶紧抽手。
抽了一下，竟然没抽出来。
低声道：“放开。”
女孩望了眼面前一男一女，又看了眼自家表哥黑沉沉的眸光，挣扎了下，最终不太情愿地放开了。
杨穗落，顾予衡姑妈认的干女儿。几年没见，没想到已经出落的这么好了。
“章医生，我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刚还凝固微妙的氛围好似飘进一缕风，杨穗落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圈，顷刻明白过来，自然接话道：
“那表哥，我们也进去吧。”
顾予衡：“……”
前面两人不再耽搁，已经随着侍应生，转过了旋转门。
“你怎么来了？”
女孩距他一步远，手指绞着落在胸前的发尾，含糊道：“就，来吃饭啊！”
顾予衡抬脚要走，女孩忙追，“哎哎哎，表哥，刚才那个女的，是不是就之前跟你好的人啊？”她想了下，“就你大学学妹？”
面前人脚步骤停，杨穗落不妨，差点撞到他后背。
男人面无表情，看过来的目光像掺着细雪。
女孩吐吐舌头，无所谓道：“你俩不是好早之前就分了嘛，又不是什么秘密。”
顾予衡没再管她，直接给他姑妈打去电话。
另一边，侍应生领着两人落座。
“小布呢？”秦萧然问。
正想回，一个孩童被侍应生领着，从另一端朝他们这走来。
章鸣示意她朝后看。
瘦瘦小小的男孩低着头，在侍应生的牵引下，朝这边走。
近了，侍应生说了句什么，男孩抬眸。
正好与秦萧然对上视线。
秦萧然能明显感觉到，那男孩愣了下。
下一刻，走来的步调好像变快了些。
这孩子跟章鸣有点沾亲带故，是他家一个亲戚女儿家的孩子。听章鸣提，那女孩嫁人之后出了车祸，后来夫妻关系闹得挺紧张，这孩子就先暂时留在章鸣这边了。
海边别墅是章鸣的私人住宅，也算半个工作室，平时有些不太能见光的活，都是约在那边处理的。
那天，不知怎的，这小孩从二楼阳台爬下去，走着走着就到了海里。
在章鸣又说了一次谢谢后，秦萧然客气回道：
“小布没事就好。”
小布头埋的低，这会在拿叉子，叉面前那盘水果沙拉。
几块苹果和香梨上此刻都被尖尖的牙签戳出好几个小洞。
注意到她的目光，章鸣进餐动作一顿，秦萧然抬眼，跟他笑了下。
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着这孩子叉水果的动作，秦萧然想起了她小妹云落刚出车祸那会，也总是默默把自己封闭起来。
另一边，艰难跟姑妈沟通完，顾予衡放下手机，摁了摁眉心，转身看向女孩，“走吧，送你回去。”
女孩一指身后大门，“饭还没吃呢。”
“那你进去吃，等你吃完了，自己回去。”
“……”
杨穗落近前一步，小小声问，“表哥，你要送我回去啊？”
不待男人回答，雀跃的声音又起，“那也行。”
顾予衡没应，他司机很快过来，等把女孩送到车门口，顾予衡刚要走，女孩看出端倪，立马又把伸进车里的脚收了回来。
“表哥，你不回去？”
顾予衡转头，脸色刚不耐——
“诶，老顾？”
赵公子挥别几人，从侧后方款款而来。
杨穗落抬眼望过去。
“哎呀，这不是，不是，”赵策一拍脑袋，“咱落落表妹嘛。”
“嚯，现在是大姑娘了，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杨穗落把这声夸笑纳了，还做了个扬头发的动作。
顾予衡看着她，“要人送，你才能回去？”
杨穗落微昂下巴，以沉默回应。
赵策眼神在两人间转悠，刚想说什么。
身边人一指自己，“那让他送你回去吧。”
赵策：“诶？”
杨穗落：“……”
“不要！”
“那就自己回去。”
大小姐刚要发脾气，赵策福至心灵道：“落落表妹，你要不嫌弃的话，我送你回去也可以啊，咱好久没见了，正好聊聊。”
杨穗落看他一眼，“我拒绝。”
语气冷漠的像是跟她表哥现学的。
赵策：“……”
赵策很受伤，“为什么啊？”
杨穗落哼一声，又剜了眼顾予衡，发尾一起一落，人已扭头坐进后排。
“现在，立刻，马上，回顾家老宅！”瞥了眼窗外俩人，杨穗落气鼓鼓道：“如果可以，最好以光速回去！”
司机小李：“……”
在汽车喷出的一尾白烟中，赵策像个丈二和尚，“什么情况啊这是？”
想起什么，“诶，不对啊，你不是跟秦女神吃饭去了吗？”
赵策歔着他脸色，“是饭太难吃，还是，”赵策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又被放鸽子了？”
顾予衡：“……”
顾予衡敛了敛心神，转头问他，“开车来的吗？”
赵策点头。
“喝酒了没？”
“都特么开车来了，怎么喝？”赵策狐疑道：“你要……”
“送我去最近的医院。”
“诶？”
赵策几步追上去，左右观瞧，“你咋了？”
“感冒。”
“……”
看着不像啊……
下一刻，顾予衡当着他面，咳了两声，“你再磨叽会，就该好了。”
“……”
二十分钟后，秦萧然起身，跟章鸣说了声稍等，往门口走去。
章鸣不明所以。
等了会，女人回来，手边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就见女人矮身，把手中的电话手表带在了小布手腕上。
给他调整到舒服的扣眼，秦萧然笑容温暖，“有了这个，如果下回小布想找人说话，可以打给阿姨。”
“不是阿姨。”
秦萧然一愣。
“……是姐姐。”
秦萧然一下笑出声。
“好~”秦萧然语气难得又软又甜，转而拍了拍小男孩肩膀，“那姐姐等你电话。”
三人走出饭店，章鸣刚想说顺道送她回去。
兜里手机一震。
顾予衡：[图片]
秦萧然莫名点开图片，男人指节分明，腕骨突出，就是这手背上扎着点滴针，看着很突兀。
隔了几秒，消息被撤回。
紧跟着又来了条。
顾予衡：[抱歉，发错了，本来是想发给赵策的。]
几乎是同时，赵策消息进来。
秦萧然点开一看。
赵总：[哎呀，学妹啊，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老顾现在在医院里，但我这有饭局走不开！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赵总：[他一个人，孤零零，又是深夜，好可怜哦……]
赵总：[图片]
赵总：[你看看，手都扎青了。]
……
秦萧然回绝了章鸣提议，见他开车离开。没管赵策，直接点开了跟顾予衡的对话框。
秦萧然：[顾总刚还跟表妹一块吃饭，这会就进了医院？]
那头，顾予衡盯着这信息，手悬半空，正想该怎么回。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一顿，一条新消息又蹦了进来。
秦萧然：[是顾总约的饭太多，吃到食物中毒了吗？]
顾予衡：“……”
一旁赵策扑哧一声，没搂住。
隔了几秒，顾予衡回：
[感冒，说好饭后吃药的，但现在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病情已经严重了。]
秦萧然：“……”
顾予衡看了眼旁边还在笑的人，冷冷道：“好笑吗？”
赵策忙捂嘴，“不好笑，不好笑。”
立马低头发消息。
赵总：[地址]
赵总：[那就辛苦学妹啦！]
发完举着手机给一旁臭着脸的人过目，“行了吧！”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俩的，这辈子要这么给你俩当牛做马！
秦萧然原地默了会，招手拦了辆出租。
见是位极其明妍漂亮的女顾客，司机师傅不免又回头看她一眼，“您去哪？”
秦萧然目光有些游离，在‘景源小区’和‘市一院’间徘徊不定。
过了会儿，司机诧异，“美女？”
“哦，不好意思。”秦萧然顿了顿，“去市一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