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将军您醒了?!天宝——天宝——”
流霜看到榻上的韩熠有了反应,立马兴奋大叫。
唐天宝正在一边准备药散,便被流霜那洪亮的嗓门惊到,手上的药散差点洒出来。
韩熠迷糊之下,硬撑着睁开眼皮。
但他这会儿不是因为有意识才清醒的,而是被流霜那大嗓门惊醒的。
“将军……将军我是流霜啊……我我……”
流霜喜极而泣,可还没说完,唐天宝便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害他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将军,我是天宝,您感觉如何?”
唐天宝作为医者,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询问伤者的情况。
流霜被他无情推开,那气不打一处来,但唐天宝是为了将军,流霜便不与他计较了。
韩熠无神的眼眸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原本闪闪发光的黑玛瑙眼珠,此刻没有任何光芒。
“还好……”他轻启干燥的唇皮,因为许久没有开嗓的关系,他的嗓音甚是沙哑浑浊。
但他轻吐的这两个字,流霜和唐天宝听了还是很欣慰的。
他们坚持了这么多日,终是见到了成果。
“太好了将军……您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流霜那欢喜的眼泪比前面更凶猛了,男子流血不流泪,他倒是流过了血,又流了泪。
“将军您还不能起身,我先给您把个脉……”
韩熠刚动了动身子,可头都还未起来,唐天宝便立即阻止他。
“我已经无碍了……”
“可您还不能动,请先躺着,等我先把好脉。”
唐天宝安定下他的情绪,然后为他把脉。
只要他的脉象平稳,便是无任何大碍。
“我昏迷多久了?”
韩熠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吐息都是有气无力的。
“也将近一个月了……”流霜数着日子,如实回答着。
韩熠放空眼神,望着顶上的天花板,一个月啊……那他昏迷很久了。
“这是哪儿?”
“这儿是禄州,这里是城里暂时开辟的收容所,是为了救治此战受伤的将士的。”
“其他人呢?”
韩熠问到此处,流霜便低下头沉默了。
唐天宝本还好好地把着脉,眼下也皱起了眉头,但并未多嘴。
他们两个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即使他们不回答,韩熠也心知肚明。
这一刻,昏迷前所有的记忆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个个场景都是那么真实。
韩熠记起来了,他们的兄弟几乎战死了。
他默默地闭上眼眸,面色有微许的变化,但他的心中更是悲痛。
“将军,兄弟们都是为国牺牲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唐天宝把完脉,执起了身板,安慰道。
“不错,他们永远是大康的骄傲。”
韩熠猛然睁开双眼,眼里都是对战死将士的崇敬。
“待一切安定之后,记下他们的名字,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要永远记住这些兄弟。”
“是!”
流霜郑重地应道,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的,而他们能为死者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韩熠渐渐放下这段悲痛的情绪,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右手摸上了自己胸口的衣领,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将军可是在找那荷包?”
流霜很肯定他这是在找荷包,因为之前便有过相同的经历。
那时他们将军也是从战场下来,苏醒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那个荷包。
“在这儿呢,易娘子说……”
“咳——”
流霜刚从他的枕边下摸出那枚荷包,正要解释,突然唐天宝一声假咳,打断了那即将说出口的话。
在韩熠还没醒来之前,他们两人就商量好了,不告诉他那件事。
反正易梦诗都已经离开了,事实如何本就无所谓了。
“她说什么?”
然而他们低估了他们将军的本事,尤其是对易梦诗的执着,他取回流霜手里的荷包,牢牢地攥在手心上。
“没、没什么呀……我什么都没说……是吧天宝?”
流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尴尬地看向一边的唐天宝。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唐天宝根本不想附和他。
“说实话!”韩熠提高了音量,而他这一动气,随即牵扯到了身上的伤。
这其实很疼,但他只是皱了下眉,脸部肌肉微变,却并未喊一声疼。
他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流霜和唐天宝再次沉默,他们只商量过如何保密这件事,但并未商量如何与他说这件事。
两人很是默契,谁都不愿开口,深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他的雷区。
韩熠等了半天,他们终究是一句不说。
他也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撑起身子,打算自己去寻找答案。
“将军您还不能动……易娘子只是嘱咐了一些话,没什么……”
“她来过?”
唐天宝没想要说谎,只是想搪塞过去。
而韩熠紧追不舍,他衡量了一番,还是说出了真相。
“易娘子来这儿小住了一段时日,她一直都在照顾您的身子,不过……她已经离开了……”
“为何?”
“据说是娘子的夫君亲自来接的,我们没有多问,便让他们走了。”
韩熠紧拽着身下的褥垫,眼珠子来回颤抖。
他咽了口气,然后深呼吸了一口。
“那个人……那个男人长何样?”
“高高的,看着很有书卷气,穿一身白衣……哦对了,他好像姓秦。”
唐天宝依着自己的记忆,一五一十地回道。
韩熠听完他的描述,陷入了回忆。
书卷气,白衣,他印象中的秦梓生的确是这般模样。
“她……和他走了?”
“是,已经走了,今日上午启程的。”
韩熠双眼透着明光:“今日上午……那他们已走了多久?”
“额……”唐天宝眼珠往上,粗略算着时辰,“大约也有三四个时辰了……”
唐天宝刚收起话音,韩熠便要起身。
他翻过身子,一只手撑在榻上,他这一动,牵扯到的伤口可不少。
“将军——”
“将军!”
流霜和唐天宝见势,赶紧过来扶住他。
“将军,您身上的伤……”
“备马。”
“您更不能骑马!”
唐天宝着急,将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连下榻都很勉强,何况还是骑马颠簸。
韩熠才不管这些,身上的疼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韩熠完全不听他们的劝,也不顾身上的撕痛,执意下床。
流霜和唐天宝已知他们是阻止不了将军了,只能任由他去。
他们想要扶着他,可韩熠坚决不许,活活的一个犟种。
他根据流霜和唐天宝的指引,驾着快马,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狂奔。
一路的颠簸牵扯着他的伤口,可他没有一丝感觉。
他此刻心心念念的,便是赶上她的马车,见她最后一面。
韩熠手上挥动着马鞭,而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
原来他受伤之后,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流霜还告诉他,其实秦梓生三日前便到禄州了。
但他们又多留了三日,也正好是今日,秦梓生才带着她离开的。
为何要走那么快?
为何不能等他醒来?
如果他能早点醒过来,是否便能见到她了?
韩熠在心底怒斥命运对自己开的玩笑,也懊恼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梦诗,你一定要等我!
“我还要借个……”
“你不能再吃了,一会儿口渴还得喝水,水喝多了就忍不住,大家都得陪你。”
几个婢女正在收拾垫肚的点心,小阿生还没吃够,还是嘴馋。
可他们是临时下车休息的,眼下休息的时辰已结束,他们也该启程了。
易梦诗担心他耽误大家的行程,所以没有惯着孩子。
“他想吃便吃吧,小孩子很容易饿的。”
秦梓生温柔地打圆场,将自己手里的那一块点心给了小阿生。
小孩子都是纯真无邪的,小阿生快乐地吃着秦梓生送过来的点心,一边吃,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别总是惯着他,他习惯了便就……”
易梦诗想着后面的话不妥,即刻打住。
“习惯了不是更好吗?”
秦梓生无所谓,而且还很期待她后面的话。
他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所以才这副笑容。
易梦诗敛眉抿嘴,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他这样惯下去,小阿生若是习惯了,只怕真会把他当成亲爹。
“你过来,娘给你擦嘴。”
小阿生正好吞下最后一口,易梦诗便对他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她用手上的帕子擦着孩子的嘴角,那沾在他脸上的渣渣很快被擦掉,小阿生的小脸又是一片粉嘟嘟的。
“我们该走了……”她擦完后,便和秦梓生说道。
“阿生来——”
易梦诗正抱着小阿生起来,秦梓生也站起来,伸手便要抱孩子。
“没事,我自己来……”可易梦诗刚拒绝,小阿生很不给面子的伸出了手,就是要秦梓生抱。
小阿生就这么滑进秦梓生怀里,易梦诗都来不及阻止。
“走吧,我们回去了。”秦梓生哄着小阿生,右手抱着孩子,左手便环上易梦诗的肩膀。
这一幕,正好被赶过来的韩熠看到。
他追着那一路的车轱辘印子,才找到了这里。
在最后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缓下了马鞭,马儿也放慢了速度。
他终是望到了不远处那辆马车和那一行人,还有他们之中的那抹身影。
他们看上去其乐融融,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韩熠牵着缰绳的手紧紧握着,明明身上还有伤,但他只觉得心上更疼。
前面那美满一家人的画面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他嘴唇微张,心脏痛到只能用唇来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秦梓生护她上了马车,随后两人和孩子一起,都进了车厢。
他们的马车已然驶去,但他仍然不愿回去,而是跟上了他们。
他湿润的眼眸直直盯着那辆马车,这一行,他也不记得自己跟了多久。
直到他身上的伤裂开,他眼前一黑,摔下了马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