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易梦诗原本忐忑的心,一见来人那熟悉的面容便稍有些好转。

    此人不会对她如何,这或许是她能够安下心来的原因。

    “我……我有点……”

    “这里是军营,到处都是男人,女人家的大晚上没事就别随便走动。”

    易梦诗还没解释完,便被他训斥了一顿。

    他是好意提醒,只是言语间过于严厉,犹如长辈关爱晚辈而训诫的口气。

    易梦诗没有回嘴,他说的也对,本是她一个女子,夜间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晃荡就是不对。

    他身为一军之将,理应有训诫的责任。

    “是我疏忽,我这便回去。”

    “以后别再出来了。”

    男人的嗓音比这夜里的风霜还要冰寒,韩熠不再多看她一眼,利索转身,闷声地离开。

    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他忽然驻足,稀碎的月光照着他单薄的背影,看上去甚是忧伤。

    易梦诗正走回营帐,但看他的样子甚是奇怪,遂放慢了脚步。

    她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停下,结果注意到他又开始动身,但走路的姿势一拐一瘸的,似乎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韩熠刚要走回去,却发现自己那该死的腿疾又发作了。

    他忍着那渗入骨肉里的疼痛,打算如此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男人一身倔强,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懦弱。

    可殊不知,他这强撑的模样适得其反,早被身后的人看出端倪。

    “小心!”

    韩熠一个踉跄,高大的身子没有稳住,随着重心倾斜整个人往下坠。

    还好有个人及时撑住了他,不然他真会摔得很难看。

    “多谢。”

    他道谢的声音都很孱弱,应是身体不适,腿上的疼痛令他难以呼吸。

    韩熠想推开她,可易梦诗瞧他这痛苦不堪的模样,哪里能弃之不顾?

    “我扶你回去吧?”她本可以硬气些,却还是用了征求的口吻。

    “不必,我能走……”他抽回自己的手,很是固执,说什么都不要她帮忙。

    可事实便是他连迈出一步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要一动脚,那如万千针刺的疼痛便啃食他的神经,仿佛下一刻他的双腿便可就此作废。

    然而他固执,自然有人比他更固执。

    易梦诗什么都不说,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挽起他的胳膊,将其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欲送他回营。

    她都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疏忽了他们的体格。

    他若不走,那她自己个儿架着他也无用。

    易梦诗试过几次,但他就是犟得跟头牛似的,偏不领她的情。

    这是什么人?明明身体不适还硬要逞强。

    易梦诗在心底怒骂着,脸色又怒又恼。

    “你走是不走?”

    她渐渐没了耐性,还变了音问道。

    没想过去这么些年,他的脾气还是这样,仍是这么难伺候。

    易梦诗不想惯着他,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都疼成什么样了,自己都没点数吗?还不快走?!”

    易梦诗的语气已失了平常的温柔,态度倒像是一个老妈子对待自己的老伴儿,毫不客气。

    韩熠因自己的一只手被架在她的肩膀上,即使他比她高大许多,但某些方面他还是低了一等。

    男人紧闭那双凉唇,黑着脸不吭半个字。

    他在她面前,永远装不了太久。

    “唔……”

    韩熠将自己“交付”于她,几乎把自己的重力托在她身上。

    易梦诗被他压得差点没有顶住,膝盖还被压到微微弯曲。

    “要不能就别勉强。”他故意这么说,着实很让人火大。

    易梦诗咬着贝齿,忍着想喷他一脸的怒火。

    她一个小身板要拖着他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确实很费力,更别说要把他拖回他的营帐。

    夜晚的视野本就不好,易梦诗没去过他的营帐几次,且军营的范围内都立着大大小小的军帐,她一时还真分不清哪一顶才是他的。

    早猜到她不识路,韩熠紧拧着浓眉,他依旧强撑着,但回去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反客为主,本来是易梦诗拖着他走,现在却换成由他主导。

    大夜间的,两道相叠在一起的身影横七扭八地走着,看着很是诡异。

    易梦诗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拖着他走回去的,只记得他们一进帐内,她撑着最后的气把他送回了榻上。

    松手的那一时刻,易梦诗如释重负,她的额间已挂上了几滴汗珠,累到粗喘,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而韩熠仍没什么变化,他一仰卧床榻,便一脸痛苦地攥紧拳头,面部肌肉都狠狠揪着,并不乐观。

    “我去给你找郎中……那叫唐天宝的,是你们这儿的郎中吧?”

    “不必……老毛病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韩熠龇牙,嘴里强挤出了几个字。

    易梦诗正要开口,想问他这是何毛病,她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可她差点忘了,他们已经分开三年了,这三年中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甚至都与她无关。

    易梦诗吞下所有的疑问,眼前最要紧的是帮他缓解痛苦。

    她先为他掖好被子,然后起身寻了一遍营帐,找来干毛巾和水。

    干毛巾是擦他面部上的汗,水是小围炉上烧的,正巧可以用。

    易梦诗擦了一遍他的额头,上面都是冷汗。

    她一直坐在这儿,他痛了多久,她便陪了多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呼吸均匀了些,冷汗也出得少了。

    易梦诗观察他的面色,正慢慢好转,她想起方才的热水,现在应该已经放凉了,于是起身去取。

    “你去哪儿?”

    他躺在榻上,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但感应倒是挺快。

    以为她要走,所以即使痛感刚缓下去,他第一个关心的也是她。

    “水太烫了,我放了一会儿,现在应该能入口了,我去拿。”

    她低声回道,其实那水她放得不远,只一伸手就能拿到。

    可他就是太敏感了,深怕她会走。

    易梦诗拿下盛着水的杯子,然后坐到床头扶起他。

    有了她的协助,韩熠坐起身一点都不吃力。

    她伸过水杯,里面的水早已放凉,“要不我加点热水?”

    “不必,能喝就行。”

    他已经没有那么讲究了,生活和仇恨已经助他褪去了许多骄傲的贵气,如今仅存在他身上的,只有复仇。

    儿子的仇报了,后面还有他的父母和手足的。

    “咳咳……咳咳……”

    “慢一点。”

    易梦诗拍着他的背,只轻轻的几下。

    “你如何?”

    “嗯?”

    韩熠饮光了杯子里的水,易梦诗欲要再去倒一杯,却被他拦下。

    “你今日可磕着碰着?”

    易梦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倒没什么……”

    他要不说,她还真没有对此上心。

    不过她身上没有伤口,应该是无碍的。

    易梦诗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子,认为自己没事。

    “回来后没有检查过?”

    “没有伤口的话应该没事……”

    “万一是内伤呢?”

    帐内昏暗,而他床榻前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易梦诗没有回他,若有内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几日便好了。

    难不成还要仔细做个检查吗?

    易梦诗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所以立转道:“今日多谢了。”

    “要感谢的人是我,你也救了我。”

    “我什么都没做……”

    “你杀了要偷袭我的人。”

    “你也不是吗?杀了红翦,将我和阿生从蛮人的手里救出来,你还……帮翊儿报了仇……”

    韩熠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但帐内太暗,她没有看到。

    “你知道了?”

    “你来救我们之前,红翦什么都说了,包括她原是要杀你的蛮国细作……”

    他们一个半卧在榻上,一个坐在床头。

    二人此时相隔很近,几乎是肩并肩的距离。

    “和你分开之后,那一年我遇上她,断断续续的和她交过几次手,也慢慢得知了很多事……”

    韩熠一边回忆,一边说起了往事。

    “翊儿便是被她害死的……得知此事,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即使红翦已经死了,但韩熠一说起这件事,还是平息不了自己的怒意。

    每每想到他那刚满月便夭折的孩子,他的心就止不住的痛。

    男人紧紧扣着床榻的边缘,越来越深,指甲几乎要深陷进去。

    “是我不好,当初带她入府的人是我,我……”

    自从知道真相,易梦诗很是自责。

    她才是引狼入室的那个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如果当年她没有安排红翦入府,那后面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她的孩子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一滴泪从她的眼里滑下,适应了黑暗之后,韩熠在这昏暗的帐内还是看到了她这滴眼泪。

    紧接着便也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原来她还记得他们的孩子,她还记得他们曾经也有个孩子。

    她抽泣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她垂首难过的样子也在他眼前。

    韩熠慢慢抬起手来,想要为她拭去泪痕。

    “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安慰如夏季的雨,冬季的火,滋润温暖着她的心。

    “可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的翊儿……”

    “是我们的。”

    韩熠吐出这句后,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她在他怀里哭了好久,这是他们分开之后,第一次在一起缅怀他们那早夭的孩子。

    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若非今日这一出,他们也不会因为失去的孩子,而将分离数年的心再一次向彼此靠拢。

    “这么一大早的,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听说昨日许多将士都被你们将军罚不许吃饭,我想大家一定都饿了,所以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做什么好吃的啊?”

    流霜一大早醒来,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于是偷摸到厨房找吃的。

    结果在那看到易梦诗忙碌的身影,便凑上去聊了几句。

    他问什么,易梦诗便答什么,两个人一直很聊得来,却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人在盯着他们。

    韩熠昨夜几乎没睡,前半夜他都和易梦诗在一起。

    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昨夜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聊起往事。

    聊得久了,倒也没最开始相逢时的扭捏了。

    而韩熠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因昨夜与她在一起后,他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些感情。

    想见她……

    结果一出来,他便看到了这个场面。

    男人眯着眼,眼眸中飘着一丝不悦。

    嫉妒弥漫在他周围,扭曲了他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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